村里人这骂起人来，那确实是相当凶狠的。

尤其是大家的基础差不多，各家衡量的标准也相距不远。所以现在他们这头一嚷嚷开来，所有人‘唰啦’地，便很快默默地围绕过来。

“怎么？我们说了连春，你就是想帮人抱不平，好歹也看看人家正主儿愿不愿意你帮忙出这个头啊！”敢出面骂人，还不怕被人揪住了的，自然也有底气，或者说手段，“你这里帮忙跳脚，没看到人家还默默地插着秧呢！”

言下之意，钱三娘帮忙连春打抱不平那么多，恐怕人家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也很可能还嫌她多事。

“就是，没看到连她亲妈都不敢说话了，你一个做婶娘的，管那么宽做什么？”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远远地瞧见连春的亲娘钱氏也在自家地里做事，顿时高声地说，“还是说你收了人什么好处？......我看啊，这连春也太不是东西了！”

钱氏是个怯懦的性子。她远远地早就瞧见自家闺女在马家的地里插秧，身子看着单薄又摇摇欲坠的，还得一面顾孩子......但是碍着当家的态度，她心里更不希望连春被卖给吴老汉，这才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

毕竟那几个碎嘴的婆娘威力有多强，她可是亲自领教过的。

一开始也不是没有想过反抗，只是最后的结果并不如预期，甚至到现在都还会时不时地被拿出来说三道四。

所以钱氏到后面，干脆碰到这些人就绕道而行。尤其知道自己嘴笨，怕一个不小心连累闺女，所以才连出声都不敢出声。

谁晓得，就这样默默地，还会被人给拉出来说话。

“你们甭拉她！”钱三娘‘呸’了一声，自然知道钱氏的性子，也不愿意多做批评，而是气恼地对这些人说，“之前你们做过啥事自己心里清楚，现在跟你们说话的可是我，不要随便拉着别人下场！”

钱氏本来就柔顺，当初嫁给连家的时候是因为连元本来也是个好的，加上两人自己看对眼，所以他们才没有多说。

最后变成这个样子，虽然脱不了钱氏自己的问题，但是这些街坊邻居也确实功不可没。

“那就说连春啊！”这些婆娘自家知道自家事，钱三娘当家在成里做补快，在县衙老爷面前还是能说得上话的。既然当初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有数，她们也不敢扯多，“这一个大姑娘的带着两个小叔子在田里勾勾搭搭，湿着身子呢，算什么！”

这算是没事找事，却也的确踩着线。

马家没人大家都知道，尤其但凡下田，天气虽然还偏凉，但干活以后谁不留汗？

可是，她们还是揪着这点说了。

“要不然你家出男人帮马家下地？”钱三娘本来还看不起连春，要不是因为小姑娘硬气，病刚好硬是自己出来补春耕，她还不见得会搭把手，“人家不出来你们说懒，人家出来你们说不检点，什么话都让你们说了，还要不要人过活！”

“多谢婶婶帮我说话。”就在这当口，一道婉转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然后便有个纤细的身躯，肩上搭着巾帕、遮住自己身上湿了的部分，娉婷地站到钱三娘身边，“论起礼数，我连春自认能嫁予童生老爷做妻子，还是马家首肯的人选，自然也肯定了我的教养。”

“至于家中目前没男丁，也没有亲戚叔伯肯搭把手，又没有余钱请人干活。我嫁做人妇，梳了妇人头出来下地干活，和各位婶娘其实是一样的，又有哪里不检点了呢？”

楼宁说话不紧不慢，除去带着马耀马尉的事情没讲，其他的可是处处都点到了。

甚至还悄悄地套话反击一把。

“......”在场的人大字都不识一个，乍听到这夹枪带棍，尤其是光场面话也说得基本没有逻辑瑕疵的发言，顿时有瞬间的哑火。

只不过，她们既然敢出来挑事，也极为擅长东拉西扯，加上一点儿随意的猜测，便凑成自己出来质疑人的话。

要不了几个喘息的时间，马上就又有人小声地嘀咕说，

“童生童生的，人都死了，还在那里扯大旗呢......不要脸。”

“你说什么！我大哥才没死！”马耀跟马尉本来还被连春留着照顾地里，又因为担心大嫂势单力薄会被欺负，这才偷偷地跟过来。

没想到反而听到人这么说，当下气得不行，小脸气鼓鼓的，直接跳起来大声地说，

“官府说失踪就是失踪！靖国将军还在带兵征伐哈奴族呢！打了那么多胜仗！也没空顾得上报喜，说不定我大哥就在那些人里面！”

投笔从戎，远离家园需要多大的勇气，这些人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可是马耀马尉知道，大哥是非常喜欢读书的。当时种地那么累，爹爹都放弃读书了他都没放弃。

但那一年哈奴族踏破青玉关，一连杀了上万个百姓。大哥那晚彻夜未眠，跪在祠堂里面，娘亲怎么唤也唤不出来，隔天朝着娘亲叩首决意参军的画面，两个小的却记得清清楚楚。

“大哥那么厉害！他绝对不会有事情的！”

“他在外面保家卫国，我们绝对不会扯他的后腿！”

边境的人会不知道战争的苦？他们会不体谅枕边人长年不在的忧愁与焦虑？

其实都知道，只不过生活已经这么不痛快了，所以他们更加需要找个宣泄的管道而已。

当年张氏一个人拉拔着几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妈，下地上山，出去兜售收获也是饱受流言蜚语。大家会不知道张氏难过吗？他们知道。

只是更喜欢压着势弱的人打压，从其中汲取那些微薄的快感而已。

“行了，跟这些人说那么多，他们听不懂。”笑贫不笑娼，道理谁都懂，可偏偏就有很多人无法做到而已。楼宁相当清楚，马家悲惨的时候，大家也就是嘴上同情两句，回过头仍是什么实质的帮助都不愿意做的。

而但凡看到他们有要起来的迹象，又唬唬地冲过来指责东指责西，仿佛他们一家子过得不好是应该的，过得好才是不正常。

“没错。”钱三娘虽然意外连春居然会站出来为自己发声，可谁家没个男丁上战场、甚至马革裹尸？说这些话的人也不怕缺德，干脆不如不要跟他们多说这些废话。

“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管他们那么多干啥！”

“不过是一些永远翻不了身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