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衿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微微一怔,随即摇头:“不知,”顿了顿,“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殿下仁厚,也要顾惜己身才是。”
李俨沉默片刻,道:“池长庭临终托孤。”
陆子衿惊讶道:“池长庭临终时殿下不是不在?”目光对着他上下一打量,明晃晃怀疑他借故托辞。
李俨神色不动:“是在中毒后、就医前。”
他并非空穴来风。
池长庭中毒后大约自知无力回天,待他一上前便抓住他的手,却只来得及说了“阿棠”两字,可那双悲痛蕴泪的眼睛却在他脑中久久不去。
他是万万不能置那女孩儿于不顾的。
“再留几日,待池女病愈,一同进京。”李俨道。
陆子衿盯着他看了半晌,道:“昨日陆七来找我,让我帮忙向殿下求医。”
李俨心头一紧:“先生如何答?”
陆子衿失笑:“殿下身边没有带侍医。”
本来带了一个,和池长庭同日死了。
李俨沉默片刻,道:“先生陪孤去一趟太守府吧!”
……
陆子衿的陪同并没有让颜松筠退步,他仍旧第一时间迎出,将李俨堵在了前院。
“孤来探望池姑娘!”李俨冷下语气道。
颜松筠却不为所动:“池姑娘卧病在床,不便迎客!”
李俨道:“不必相迎,孤就进去看一眼!”
颜松筠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池姑娘新近丧父,家无亲长,不便招待外男,请殿下谅解!”
李俨原本心里就焦虑着,被他拦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忍不住恼火起来。
拂袖负手,昂首直接从颜松筠身侧走过。
“殿下!”颜松筠勃然变色,迅然起身,才追了两步,就被随行侍卫拦下,只能眼睁睁看着李俨往内院走去。
上次能拦住,是李俨自己让步,一旦太子殿下发起横来,他一个失主的幕僚怎么可能拦得住?
颜松筠捏紧手心,猛地回头看陆子衿。
陆子衿正一脸错愕。
这么恶霸的太子殿下,她也是第一次见。
……
李俨含怒越过颜松筠,疾步冲至内院门口时,突然听见陆子衿在身后喊了他一声。
他陡然停步,目光直直望向门内,极缓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
“殿下?”陆子衿赶到他身旁,似要谏止。
“让池姑娘身边服侍的人来回话。”李俨道,脚下终是半步不曾越雷池。
他若仗着权势进去探她,不是欺她父母双亡吗?
他怎么能欺她?
……
出来的是一名名字里带个“夏”字的婢女。
“……夜间高烧反复? 多呓语……”那婢女一一答完之后? 见李俨停顿不问,忽然趁机重重磕了个头,沉稳的语气中露了破绽? “城内的名医都请遍了? 求太子殿下救救我家姑娘!”
李俨凝视她头顶片刻? 摸了摸手心的冷汗:“张榜寻医吧!”
……
说来也巧,张榜次日? 就有人揭榜了。
李俨得到消息时? 正与随行属臣议事? 心里忽然激动? 直想立即去太守府看看,可一抬头,却对上众属臣的目光,又冷静下来? 挥退了报信者。
他最近确实有些沉不住气,大约还是那一场败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等到忙完,已经是黄昏时分。
李俨坐着车到太守府时? 那名揭榜的游方大夫已经走了。
“那大夫诊脉后开了一剂药方? 嘱咐吃上三日? 三日后若有好转,便将赏银送到城东客栈。”颜松筠道。
李俨蹙眉未展:“药方如何?”
颜松筠亲自呈上药方,道:“同别的大夫的药方差别不大,只是用药更舍得一些。”
李俨扫了一眼,果然不少珍贵药材。
“其他大夫都看过药方了?”李俨问。
颜松筠点点头,唇畔却露出一丝讥诮:“药方是看不出什么问题? 但那游方大夫根本不在城东客栈!”
李俨脸色瞬变,霍然起身。
却在这时,一名婢女疾奔入内,欣喜禀道:“姑娘醒了!”
……
那名游方大夫没有再出现,李俨让人搜遍了吴县城也没有找到那人的踪迹。
但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真的让池女的病开始好转了,当晚就没有再发烧梦呓。
留下的药方经过多名大夫确认无误后,便也用上了。
十一月初一,掌灯时分下起了雨。
窗前檐下,一盏六面灯光晕冷淡,模模糊糊照出细雨如丝。
风吹得雨丝扑面,冰冷似针。
一场秋雨一场凉。
那一场冬雨呢?
李俨从未料到,江南的冬也会这样冷,浸透骨髓的冷。
“……同先前留给池长庭的暗号一致,应该是往西北向去了——”闻礼正回禀关键证人的消息,话音一转,低声劝道,“已经是十一月了,殿下还是在年前回京为好……”
年前年后有许多祭礼,皇太子都是要参与的。
要是皇太子不在,也会有人代他站在某个位置。
这可不是东宫官员愿意看到的场面。
闻礼并不能确定太子殿下滞留江南的原因,但无论什么原因,他都得劝一劝。
劝了一句没听到回应,正要再劝一句,就听到了太子殿下平静无波的一个“好”,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愣。
“头七已过,带池长庭一起回京吧。”李俨低声道。
昨日是池长庭的头七。
他去祭奠的时候,池家那个小姑娘刚在灵前守了一夜被扶进去休息。
他蓦然觉得有些遗憾,但也没有让人惊扰她。
后来听说她听劝地歇了一下午,到夜里又起来去灵前守着。
他听说时,想让人送些炭去,可转念一想,池长庭虽然不在了,池家也不至于少这些炭,才默默作罢。
雨是从昨天半夜开始下的,下得悄无声息,可他却无端端在雨落时醒了过来。
起身推窗,细雨便如此刻一般扑打在脸上,冰冷刺痛。
是该回京了,再耽搁下去,回京路上会太冷,那披麻戴孝的柔弱女孩儿如何能受得住?
十一月初五,启程回京。
路上走了五十日,赶在年前到了京城。
这一路,池家那个女孩儿病一阵好一阵,病的时候就在车里躺着,好的时候便扶棺走几步。
他曾远远望见过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蹒跚走在棺车旁。
只是很远很远地望见,并没有真正见到她。
第一次将她看清,是在进京后她入宫谢恩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