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郎的话不中听，可说的事儿比较实际。如今可没有灯泡啥的，普通百姓家夜晚都点的煤油灯。富贵人家好一些，有蜡烛可以用；更有些皇亲国戚，可以用夜明珠照亮。

但皇亲国戚毕竟少，夜明珠也是有数的，哪里能家家户户用得起？

所以如同宋明乾和徐二郎这样的，虽然都不差钱，但家里顶多多燃几盏烛火，那珠光昏黄摇曳，在旁边看一会儿书就眼晕，看的时日久了，可不是要眼花么。

长安之前就近视了，被瑾娘好一番训斥，才改了夜晚苦读的毛病。又有长乐特意给他配了药水，还要针灸，视力才逐渐改善。

长安视力差，固然有夜晚读书的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可能和个人体质有关。但不管怎么说，他那时候读书也才五、六年，五六年而已，视力就那个程度了，可宋明乾深夜苦读的日子怕是长安的几十上百倍。即便他之前视力比谁都好，但几十年过去，如今视力也不如人了。

徐二郎就说，“还是要好好保养，不然真是眼盲了，什么书都不能看，届时你再抓心挠肝的难受，也晚了。”

魏思敏赶紧接话，“就是这个道理。往日我说你你不听，如今徐大人也如此说，你可别不往心里去。不然真看不成书了，我看你能把自己憋死。”

宋明乾被好友和夫人一顿说，也不得不求饶“以后再不会了”。

魏思敏却不信，和瑾娘滴咕，“说的比唱的好听，实际上下次还会。”

瑾娘就出馊主意，“那下次宋山掌晚上再费眼读书，你就直接把蜡烛吹灭了。”

“有道理！”

宋明乾虽然也习武，但只是强身健体，肯定没到徐二郎这种出神入化的地步，这就导致，徐二郎听到了身后两人的密谋，而宋明乾一句都没听到。

他还兴致勃勃的给徐二郎指点书院的布局，这边是马场，过了马场有片竹林。竹子即是岁寒三友之一，又是花中四君子之一。古人素来爱以竹子比文人气节，竹子在青阳书院就种的比较多。

宋明乾没注意到徐二郎这会儿正回头看瑾娘，那眼神有些啼笑皆非，似乎还警告她，别出些馊主意。人家夫妻俩的事儿，你添什么乱。

瑾娘只做没看见，她拉了长绮过来，“你三哥现在在哪儿呢，我怎么还是没找见？”

长绮有些急，三哥那么大个人在前面，你这亲娘却看不见，这就跟开玩笑似的。

可娘却真没看见，长绮又指了指，瑾娘还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个。

长绮无奈，默了片刻后，直接发大招了。

她双手放在唇边，做喇叭状，“三哥，看这里，我们在这里。”

山间回音本就大，更何况长绮肺活量大，嗓门高，这一嗓子下去，回音嗡嗡响，声波像是水波一样，一层层荡漾出去。

下边的人会不会惊到先不说，反正山上的飞鸟被惊的扑动翅膀呼啦啦全飞到了半空。树叶呼啦啦落了下来，跟下雨似的。

瑾娘赶紧拍了长绮一下，“你个莽丫头，下边是书院，不少学子在上课，你喊什么呀。”

长绮无辜，“可我不喊，三哥怎么看得见我们，怎么跳起来给你打招呼。”不打招呼你就看不见三哥，你还要让我帮忙。关键是我帮忙了，你还看不见，就问我愁不愁？

母女俩说着话，旁边魏思敏和宋明乾已经笑着开口了。魏思敏说，“长绮着小嗓门，可真够透亮的。”

宋明乾：“还是个娃娃，嗓子还带奶音。”

这话弄得长绮有些窘迫了，她都八岁了，怎么会有奶音呢？只有奶娃娃才有奶音，她才没有。

长绮：“宋伯伯，我都是大姑娘了，你不能说我说话有奶音，不然我要不高兴了。”

回应她的是宋明乾爽朗的大笑声，他还和徐二郎说，“这就是养姑娘的快乐吧？可惜我女儿缘浅，膝下一个姑娘也没有。士衡，若不然……”让长绮认我做个干爹？

可惜，这话还没出口，就被徐二郎打断了。

徐二郎不高兴，很不高兴！

这夫妻俩都什么毛病，一个两个想给自己闺女当爹当娘，当他和瑾娘是死的么？

宋明乾更过分。

想定下小鱼儿给他做长媳，还想要把长绮认作干女儿，他总共就俩亲生的闺女，他都想夺去。他想的这么美，怎么不去做梦呢？

徐二郎：“别的先不说，我劝你注意形象。好歹是一山之掌，该给学子们树立个好榜样。”

宋明乾觉得话音不对，心里有些异样。突然想到什么，他往山下一看，果不其然，因为之前长绮那一嗓子，如今下头的学子都停了动作做仰头状——往上看。

他刚才那么狂放不羁，指定被学生们看在眼里了。

不过没关系，文人么，放浪恣睢很常见，这甚至能用真性情来概括。所以，有失体统什么的，这不存在的。

下边荣哥儿不确定的看看身边的友人，“刚才有人喊三哥对不对？”

同窗友人拿着自己的马棍碰了他一下，“你刚才只顾着打麻球没听见？是叫三哥啊。诺，声音从哪儿传来的。我看见山掌常穿的那套常服了，该是山长请了客人来青阳山。只是不知道他旁边站着的是谁，隔着老远都觉得好强的气势，有点吓人啊。”

友人滴滴咕咕，和同窗猜测可能是哪位大人物来了。荣哥儿却心脏勐跳，猜到了什么，他迫不及待抬头去看。

虽然距离太远，且有树叶遮蔽，也看不太清，但荣哥儿知道那是谁。

肯定是爹娘他们上山了，刚才那声“三哥”，指定是长绮在喊他。

正这么想着，就见长绮陡然蹦到半空中，又喊了一声“三哥”。

她小人家家，弹跳力却强到离谱，整个人像是在空中飞一样。荣哥儿忙不迭挥手应了一声“我在这里”，又担心她，“你小心，赶紧到地上去。”

荣哥儿一挥手，瑾娘终于可以从几十个大同小异的学生中，看出那个是自己儿子了。她也想对着儿子挥挥手，喊一声“娘在这儿”，但是，忍忍吧，那么多学生看着呢，长绮人小没事儿，她不成，怕丢脸。

这边瑾娘高兴地和徐二郎分享，“荣哥儿应该惊喜坏了，怕是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来青阳山。”

徐二郎“嗯”了一声，“马球打的不错，反应迅敏，下手果断，可见在书院没懈怠。”

瑾娘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每天除了考核儿子你还会干什么？我千辛万苦生的儿子是天天让你考的么？是让你疼的啊。

瑾娘这白眼魏思敏和宋明乾都看到了，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也忍俊不禁乐起来。

宋明乾是觉得，士衡也不过如此，在家还要受媳妇白眼，想来家庭地位不会比他高到哪里去。

魏思敏则是想着，一个男人能让媳妇这么“下脸面”，那他们的夫妻情谊肯定非常深厚。生活在夫妻和美、家庭和睦的家庭中，孩子们肯定性格都很开朗。怎么办，更想要这样的亲家了。

荣哥儿的友人此时却有些傻眼。

他们都不是耳聋眼瞎之辈，徐总督到了蕲州之事，他们早两天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总督大人这么快就到了书院。

说实话，有点激动，就跟见着偶像似的。

虽然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根本看不见总督大人的容颜，但总督大人那浑身的气势，当真是冷肃的很。他看着他们，视线应该是很温和，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想缩脖子，有点心虚气短是怎么回事儿。

好不容易那边山长和总督大人走开了，马场顿时热闹起来。

打马球的同窗们也顾不上玩闹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凑到荣哥儿跟前。

“那真是总督大人啊？”

“刚才那个真是你妹妹？令尊令堂都来了么？”

“这是要去青阳山做客吧？听说总督大人与山长是好友，这次应该会在山上多住几日？”

“总督大人会到书院来么？”

“荣哥儿，你能把我们引荐给总督大人么？”

最后说话的这个小伙伴，得到大家齐刷刷看过来的目光。他眉心一跳，不好意思的问，“怎么了？你们不想在总督大人面前露个脸么？”

众人摇头：我们想，但我们不敢！

总督大人杀伐果断，多少大人物见了他都腿软。你这可真莽，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敢到他跟前去。不得不说，勇气可嘉。

众人都有这心思，可是不敢说。如今既然被人说透，就试探着问荣哥儿，“可以么？”

他们也不是为了在总督大人面前露脸，……现在露脸也没用。还是得等他们中了举人或进士，有拿的出手的身份了，再到总督大人面前去，他才会对他们留下印象，说不定某方面的特征被大人看上，就被委以重用，一步登天了。

这是成年人的思维，有些功利，但没错。

可如今他们还都是一些孩子，想不到那么深远。想到总督大人面前露个脸，也纯粹是为了瞻仰一下总督大人的威仪。

总督大人现在可是江南的传奇人物，近在迟尺却不能见，怕是之后每次想起都要懊悔。

荣哥儿被众人眼巴巴的看着，心里忍不住笑起来。这些同窗啊，还想瞻仰父亲的威风。行，给你们个机会。

不过，话不能说的太满，不然显得太过傲慢。

荣哥儿就露出思索的表情，微微颔首说，“这事儿我决定不了，等我回头问问父亲。若是父亲同意，我带你们去见。”

小伙伴们顿时欢呼雀跃起来，好似已经看到了自己走到总督大人面前，侃侃而谈的模样。

但是，真有人能在爹面前侃侃而谈，完全不惧爹爹身上的冷气与威严么？

这样的人肯定有，但荣哥儿敢保证，那绝对不是他的小伙伴。

将到中午时，几人终于到了青阳山上。这时候老夫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瑾娘几人看见老人亲自迎了出来，那还好意思慢吞吞走着。他们赶紧上前几步，恭敬的给老夫人见礼，“劳累您出来接我们，这是我们的不是。”

老夫人笑的慈眉善目的，一边拉着瑾娘和徐二郎的手，让他们赶紧起身。说着“我整天在家里呆着，每天活动地方就那么点大。我能辛苦到哪里去？论辛苦还是你们辛苦，还得特意跑到山上来看我与你们伯父，累着你们了。”

瑾娘连道“不敢当”“应该的”，就要扶着老人家进院子里去。

老夫人却招手让长绮和小鱼儿过来，笑的眼睛都弯成一条缝，“这两姑娘，可想煞我了。”

小鱼儿和长绮就撒娇说，“宋祖母，我们也想您呢。”

长绮：“等回头我们还去山下买糖葫芦吃。”

老夫人顿时乐的笑开怀，摸着长绮头发说，“果然还是一团孩子气。好，等你歇两天缓过劲，到时候宋祖母还带你到山下玩耍。就我们俩去，不带他们。”

小鱼儿羊做失望，“连我也不带么？宋祖母您好偏心。”

老夫人就赶紧改口，“也带上小鱼儿，至于其他的，就不带了。他们就爱管东管西，有她们跟着，我们多不自在。”

这个“他们”，肯定就是指宋明乾和魏思敏，两人登时无奈笑起来。

母亲年纪越大，越孩子气。自从上次长绮来蕲州，陪她老人家玩闹了几天后，老人家越发在家里坐不住。隔三差五要去街上转一转，去茶馆喝喝茶，去西苑听听戏，再不行看看杂技，逛逛书肆。总之是闲不住，也在家待不住。

他们觉得她年纪大了，适当活动可以，但是往街上跑的太频繁，回头腿脚疼，她夜里难受又睡不着，这就很需要把握一个度。

结果，略加“管束”，老太太不乐意了。说她老了老了反倒被他们管住了，就很不高兴。为此，魏思敏为赔罪还特意空出两天时间，带着老夫人在郊外住了半个月，这才把老人家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