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晒书着实不易。
晒书的地点要仔细选取,以通风但风不大的地方为佳;要时刻注意天气,稍有不对要赶紧收书,以防下雨或大风,使书籍损坏;书籍暴晒,每隔一个时辰将书籍翻页翻面,使书籍里外均晒透;晒完可以收取的书籍,还要经过云片香的熏烤,以此来防止蠹虫将书籍蛀坏;之后书架上还要放置樟脑丸,以此来驱虫。
事情繁琐又细致,需要很大的耐心和体力。
又因为老宅的书籍也很多,即便魏思敏带着丫鬟和仆役等忙了一整天,也才晒了不到十个书架。而类似的书架,藏书阁中还有上百个,就说这还不是大工程,那什么才是大工程?
看完魏思敏这一天的繁忙,瑾娘建藏书阁的心有些摇晃了。
她想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笔宝贵财富不假,但药每年都这么折腾她几次,那好了,想来不等藏书阁建起来,她就彻底打消这心思了。
实在是太难了,她只想躺平,不想折腾。
瑾娘躺在躺椅上思考人生,琢磨藏书阁究竟建还是不建,徐二郎就在这时候回来了。
瑾娘还以为他今天会和同僚一道用饭,没想到他竟回来了,还回来这么早,是遇到不顺心的事儿了?
徐二郎否认,“如今他们装乖卖巧还来不及,谁还会故意惹我不开心?”
“那你怎么回来这么早?时舒远没请你饮酒么?”
“请了,我没应。”左右明天还要去时家赴宴,今晚多喝几杯没必要。
徐二郎问瑾娘,“我看你似乎有心事。”
瑾娘:你猜的可真对,我就是有心事么。
瑾娘一脸你快问我,我想告诉你的表情。徐二郎轻笑出声,满足她的心思,问她,“怎么了,想什么事情呢?”
瑾娘迫不及待就把自己的烦恼说了,最后还总结说,“真要是建一个青阳山上那么大的藏书阁,那我春秋两季啥事儿都不用做了,每天晒书都晒不过来。想想我以后睁眼是书,闭眼是书,我就崩溃。”
徐二郎却被她崩溃的模样逗得开怀大笑,“要那么下人是用来吃饭的?晒书不能让他们做么?”
“我自然知道能安排给下人做,但我不是少了很多乐趣么?咱们的藏书阁,我肯定要自己打理才有成就感啊。要是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下人,那这还是咱们的藏书阁么?”
徐二郎一脸无语的看着她,很想问她一句,没有成就感就不是我们的藏书阁了么?可一想这话肯定会得到瑾娘的驳斥,说不定她还会跳脚起来,觉得他不能和她共鸣,再和他闹腾。为了安生,徐二郎选择明哲保身的附和瑾娘,“你说的有道理。”
瑾娘又絮叨了几句,徐二郎无可无不可的应和着。至于瑾娘说了什么,他左耳进右耳出了,总之现在就考虑这些还是太早了。等什么时候他们的藏书阁建起来,再超心这件事不迟。况且,车到山前必有路,如今是不可解的烦恼,到时候说不定就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两人又说起明日去时家做客。
时家是很会做人的,今天不仅派了府里最体面的管事来给瑾娘送了帖子,同时还特意邀请宋明乾夫妇明日也过府去参加宴席。
魏思敏在中午用饭时,特意给瑾娘科普了时家的事情。
时知州有四子三女,除了二子和二女是妾室所生,其余都出自时知州的原配发妻的肚子。也不知道是生育的太频繁,还是当初生孩子时伤了身子,知州夫人身体不太舒畅,一年里至少有一半时间是卧床不起的。不过知州大人却很敬重发妻,时夫人也很有贤名,庶子女如同亲生的一样,都养在自己膝下,跟亲生的没两样。
知州府里非常安生,时大人宽厚、嫉恶如仇,时夫人慈和、乐善好施,两人在蕲州的名声很好。
瑾娘和徐二郎说了这些,又道,“时家的小儿子你应该见过,就是那晚上和我们一道来宋府的小子,叫时舒远。他和玉安、长安都是好友,据说这小公子秉性耿直,爽朗热情,为人很受欢迎。”
徐二郎听瑾娘大致一说,就了然的点点头。
时夫人如何他无意知道,倒是时舒远,和传言中相差无几,倒也称得上是个好官。
难得在江南之地遇到一个有为的主官,徐二郎还挺欣慰,就说,“明日多给几分颜面就是。”
……行吧,你说啥是啥。
稍晚些小鱼儿过来给父母请安,顺便询问明天可不可以不去做客。
瑾娘纳罕,“明天出去散散心不好么?你整天憋在家里,别憋坏了。”
小鱼儿就一脸疑惑,“怎么会憋坏呢,我忙都忙不过来。”
“你忙什么啊?哦,绘画是吧,那也不急在一时啊。”
小鱼儿就说,“应该急的,我天分没人家高,若是再不勤奋刻苦些,想画出个名堂,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瑾娘就一脸无语的看着她,“你又不用科考,又不赶时间,就早点成名还是晚点成名的问题,问题真没那么大吧?”
小鱼儿又急又羞,“娘,那个想成名了?我是不想没点拿的出手的东西好么?总不能人家提起徐府的姑娘,姐姐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妹妹武功高超,能帮衬到爹爹,我却一事无成,什么都帮不上忙,那我多没面子。”
瑾娘梗一言难尽了,“你怎么会帮不上忙,你不是帮娘打理家务么?没你帮衬,娘怎么会一天到晚这么清闲?”
瑾娘这话一出,别说小鱼儿无语凝噎了,就连徐二郎都哽住了。
耿直还是瑾娘耿直,能把偷懒说的如此大义凛然。她倒是真清闲了,却把小小年纪的闺女拖到管家的事务中不能脱身,确定是亲娘没错了。
小鱼儿恼了,“娘,您再说风凉话,我以后就不管您了。”
“好,好,我不说不就行了么?不过你也没必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啊小鱼儿。”瑾娘说,“人和人是不同的,天赋也不同。你姐姐长了颗救死扶伤的心,她沉醉与济世救人,这个学习一下无妨。但长绮么,我为什么把她放出去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是帮衬你爹么,不祸害你爹就不错了。”
徐二郎一言难尽,小鱼儿啼笑皆非。
“所以啊,你要是真对绘画有兴趣,那你下苦工学学娘同意。可若只是不想低了姐妹们一头,让人觉得你提不起来,那大可不必。我的小鱼儿怎么会提不起来呢?今天你魏伯母还和我夸你呢。说你上进、孝顺、友爱兄妹,还能帮我管家理事。她羡慕得不得了,想把你认作干女儿。”
小鱼儿不知道还有这茬,当即好奇,“娘你怎么不告诉我?”
“那你也没问啊。”
小鱼儿:……
就问碰上这样一个小孩子心性的亲娘,她能怎么办?当然是除了忍继续忍了!
这次换徐二郎好奇了,他还记得宋明乾存了和他结为亲家的心。一方面想和他做亲家,一方面又想认小鱼儿当干女儿,他们夫妻俩私下里都不沟通的么?
不过认了干女儿可就没忌讳当亲家了,就可以打消宋明乾的心思了,徐二郎觉得这件事情可以考虑一下。
徐二郎:“你同意没有?”
“那我当然不可能同意啊,不过我也没拒绝,就说回来问问你的意思。”
徐二郎:“……我考虑考虑。”
小鱼儿怯怯开口,“娘,这件事情不用问我的意思么?”
“那你怎么想的,愿意么?”
小鱼儿有些扭捏,但还是说出了真实想法,“我不太愿意。我有娘呢,再认个干娘做什么?虽然魏伯母也很好,但我娘更好。我有亲娘,不要别人当我娘。”
瑾娘被闺女这话说得一颗心酸酸软软的,一时间不知道说啥好。想了又想就开口说,“既然你不想去宴会上,那不去就是了。左右也没你们小姑娘家什么事情,你不乐意去救在家画你的画吧。不过也别太有压力,娘的小鱼儿已经够出众了,即便和那个闺秀比,都都逊色。小鱼儿没必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以兴趣为要就好,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千万别和自己过不去。”
又温情脉脉的问,“要不明天你出去逛逛街?娘再给你点银子花,你给自己买点好看的首饰去。”
长绮这时候正好从外边蹦进来,一耳朵就听见好事儿了,赶紧开口,“也给我点银子,我也买点首饰。”
瑾娘看着这姑娘头上还有狗尾巴草,身上也都是草屑,就有点头大上火,“你不回来我还没想到你,你说你做什么去了?你爹都喝了一杯茶了你才进门,你怎么比你爹都忙?”
“那没办法,我事情多啊。”长绮端起姐姐的杯子,三两口把里边剩下的茶水喝了个干净,小鱼儿心疼妹妹,“你这做什么去了?衣衫不整的,还没吃饭不是?我让下人给你下点鸡汤面成不?”
长绮迫不及待点头,和她姐姐撒娇,“就知道姐姐最疼我。”又扭过头和瑾娘说,“娘这次可不怪我,我提前和爹说过了,让爹给您说一声我晚点回家。爹没告诉您么?”
瑾娘看向徐二郎,徐二郎讪讪摸摸鼻子,这事儿他真忘了。关键是瑾娘没问,她要是问了,他不就想起来了么?
但这话不能说,徐二郎只能认错,“这次怪我。”
长绮有人撑腰,腰杆都挺直了,“爹我今天做好事呢。我和爹回来路上,有一个鸟窝被小孩子用弹弓打下来了,那鸟窝里有三只刚孵化的小鸟,我得把它们送回树上去,要不然指定被狗吃了。”
“这事儿不能让护卫做么?”瑾娘怒,又说徐二郎,“你等等她,等她把这事儿处理了一起回来就晚了?”
长绮见战火烧到爹身上,赶紧替爹辩解,“爹说要帮我,可我不乐意,我要自己做好事儿。再说了,那几个皮孩子不得教训啊,我跟着他们去他们家里了,找他们的长辈,让他们好好教孩子,下一次再敢这么顽劣,我就出手替他们教训。”
瑾娘:“……”
你是怎么好意思说人家孩子顽劣的?
人家拿弹弓是顽劣?你藏一箱金子,那你岂不是堪称顽劣届的祖宗?
再有,你做过的顽劣事儿数之不尽,简直罄竹难书,自己都不干净,还教训别人,你哪来的底气啊?
再有,那些孩子的父母,现在心理阴影指定不是一般的大。人家孩子再怎么顽劣,总好过你突然出现在人家家里,再神出鬼没的消失,还言之凿凿要教训人家孩子,这多让人提心吊胆,你这事儿不是更顽劣?
瑾娘气的磨牙,长绮见势不对,看到了爹爹和姐姐给自己使眼色,顿时不敢辩解,她瞅瞅亲娘,看娘要站起身,赶紧飞窜出去,“娘我先去洗漱,一会儿再吃饭。我这身脏污再熏到您,我先走一步了娘。”
小鱼儿也赶紧起身,“娘,刚才那事儿我们就说定了啊。我不去知州府,也不想出去逛街,我就在府里画画。不过听说蕲州燕子胡同里有一家卖桂花糕的很出名,您若不太劳累,回来时给我带份儿糕点成么?”
瑾娘:“……好。”
小鱼儿又歪缠了两句,转移了瑾娘的注意力,也赶紧撤了。她走之前给爹丢了个求助的眼神,让爹好生安抚娘,可别又想训长绮。
长绮本性难移,她永远不可能按照娘的教导,成为一个淑女。既然如此,还是让娘别费那事儿,别存那心了,这样母女俩还是亲母女。
徐二郎微颔首,小鱼儿赶紧跑了。
剩下夫妻俩在花厅,可如今天色都不早了,徐二郎拉着瑾娘去了浴室,两人胡闹一通,又转移到床上,到半夜才消停下来。
瑾娘浑身乏力,恨不能立马睡死过去。可身上还黏湖湖的,她睡得不舒坦,而且也渴……
正抿着嘴巴润唇,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道扶了起来。
“喝点水再睡。”
瑾娘就着徐二郎的手,一股气喝了一杯茶,然后倒头就睡。迷迷湖湖间,似乎感觉有人拿着湿毛巾给自己擦拭。
身上终于清爽了,她发出一声无意识的慨叹,这次终于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