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病重起不来身,就只能错过那一届的科考。峦
及至又三年,他倒是成功进入考场了,也拿到了试卷。可他那间号房屋顶是破漏的,外边下大雨,里边下小雨,任凭郑顺明反应再快,雨水也把试卷上的墨渍晕染开了。这样的试卷都是被当做作弊的卷子作废处理的,郑顺明的卷子同样逃不开这样一条路。
少了这一科目的成绩,郑顺明落榜是预想中的事情。
那时的郑顺明心灰意冷,只觉得今生科举无望,想要就此回到老家平阳度此余生。
还是通河看他精神状态不对,特意写了书信给徐二郎。徐二郎和郑顺明的关系没有和王珂几人亲近,可这到底是拐着弯的亲戚,且郑顺明虽然其貌不扬,但脾性忠诚宽厚,他为人坦荡,正义正直,是徐二郎欣赏的一类人。徐二郎当时特意回信过来,信中多是鼓励一类的话,那些都是废话,可显然是郑顺明想看到的。
他颓丧挫败,想要放弃,可细数起来,从祖父过世到如今,他已经卧薪尝胆九年时间。这九年苦读,他觉得自己有把握中进士,可就是不走运,总是走不到最后一步。
自己不甘心,外加有徐二郎接二连三写信来,郑顺明也就继续拿起了书本。
又三年,有通河全程作陪,郑顺明谨之慎之,到底是进了号房,成功参加完会试。这次他如愿高中进士,也算是扬名立万了。峦
郑顺明事后参加了吏部的考核,且顺利通过了,如今被派遣到户部做个七品的小吏目。官职虽不高,但衙门好,前途不可限量,也算是出息了。
如果把郑顺明也算上,徐二郎几个友人中,他的官职是最低的。不过他和徐二郎有交情,却不如王珂几人这么深,且就先不说他了。
又说回王珂,瑾娘一听徐二郎说,他全身的皮肤都溃烂了,就感觉像是有蚂蚁在自己身上撕咬攀爬一样,她一时间痒的顾不住体面,甚至想伸手去挠。也好在她忍住了,没有失态。
瑾娘心有余季说,“那也太难受了,王珂真是好韧性,这都能忍过去。”
换了她,早被折磨疯了。
徐二郎闻言点点头,就说,“他确实好韧性。若没有这股子韧性,他在西南早就死了几次了。”哪里还能等到他发迹,等到他有了余力,转手过来提拔同科和友人。这么一说,王珂也是时运好。
瑾娘想的不是王珂的时运,她想的是,“王珂家真就这么穷,连点贵重些的药材也用不起?”峦
“就是这么穷。”徐二郎点头,没有和瑾娘说,他见到的王珂,不仅苍老的厉害,穿的衣裳也非常破旧。虽然能看出他想尽力将自己收拾的体面,但条件在哪儿,他就是再收拾,又能收拾出花来不成?
王珂的衣服洗的发白,细心看,甚至还能看到缝补过的痕迹。他的袖子边缘和领口位置也磨损的厉害,但这却无法用布料去修补了。
也因此,徐二郎在临别时,送上早就准备好的一匣子银子给王珂。王珂打开后被那箱银子晃的眼花,想推回去,却被徐二郎阻止了。
徐二郎给出的借口非常强硬,那就是,世人都是先敬衣冠后敬人的,世家尤其会看人下菜碟。他们在本地本就势大,若是王珂气势强硬的露面,说不定他们会败退,若就穿着这些衣衫见他们,势必会弱了气势。世家之人奸猾,你露出一个弱点,他们就会群起而上,把你攻讦的节节败退,甚至会丧了性命。
徐二郎的提点王珂记在了心里,他也着实被世家的秉性之恶骇住了。之前在西南时,只问听士衡在通州如何大开杀戒,却不曾传闻世家之害有多大。可依照士衡的秉性,不是被世家逼的无路可退,他又如何会先一步举起屠刀?还不都是被世家逼的!
王珂被徐二郎灌输了一耳朵要提防世家,不要被腐败了的话,就斗志昂扬的上了船,往江州去了。
瑾娘呢,听完徐二郎的简单几句,就觉得,这人是真会湖弄人。说什么担心世家看人下菜碟,实际上不就是想帮衬好友一把。峦
当然,世家确实会看人下菜碟,但经过徐二郎在通州、闵州的各种骚操作,世家如今提起徐士横三个字,就会提前打退堂鼓。
江州和允州相隔那么近,几乎不到一日可达。徐二郎如今人在允州,想要去江州真是眨眼间的事儿。而王珂是徐二郎的旧友,又是被徐二郎安置到江州的,这一举一动所透漏出来的讯息,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到。
江州的那些世家,若不想和徐二郎闹得鱼死网破,根本不会去动王珂。所以,什么会被窥探到弱点,要人命的说法,逗逗王珂罢了。
不过徐二郎的初心是好的。他的初心帮助了一个一心为民的清官,那瑾娘就不心疼那一匣子银子了。但是,“以后再给谁大笔银子,你得提前和我说一声。”
“嗯?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咱们家不是我管家么?不是说家里的钱财都在我这里,怎么你哪儿还有那么多?说,是不是你藏了私房?”
徐二郎面上的表情就有些一言难尽了,“瑾娘,我怎么感觉你又想找事?”峦
“胡,胡说!”
“那之前是谁说,外边那些商家的孝敬,你拿着咬手,让我自己收着?”
这话确实是瑾娘说的,瑾娘之前没想起来,这不,徐二郎这一提醒,她就想起来了。
不仅是一些商家的孝敬,还有一些不是很光彩,但是又不能说是违法的收入,瑾娘统称它们为灰色收入。这在现代,这些肯定都要写在刑法上的,可大齐国这不是不管这些么?
那些钱就属于,你收了,你也不犯罪,那你若不收,在某些人看来,那就是交恶的意思。所以,那钱到底收不收?
徐二郎肯定都收了,不过瑾娘觉得那些钱脏,就不肯过手,就让徐二郎自己放着。
徐二郎可是有几个账房,专门运作这些财产的。任通就是其中之一,他还娶了瑾娘身边的青谷。峦
就不该提起这事儿,瑾娘赶紧转移话题,绞尽脑汁又想到王珂身上,“王珂身上的皮肤病,确定能除根么?非用贵重药材不可么?长乐应该对他这个病症感兴趣,不然让长乐过去看看?”
徐二郎在瑾娘脸上掐了一把,没好气的说,“你就会转移话题。”
瑾娘只当没听懂他的话,又自顾自说,“王珂好歹也是个县令,有他的月俸养家,日子应该好过些才是,怎么听你说的,比之前还不如?”
“他若是个贪官,呵呵……”
瑾娘自动把徐二郎未尽的话补全,若是个贪官,十年清知县,万两雪花银。可王珂不是个贪官,他有傲骨,有傲气,不肯贪百姓一分一厘,那对于一个知县来说,要养家确实不算容易。
徐二郎又说,“况且,他父母老迈,需要用药。他身体自从去了西南后,就一直不适。早年只有长子一人入学,如今次子也开蒙了。”
先不说王珂及其老迈的父母用药的问题,只说家里供养两个学生,那是真不容易。若是把孩子送到私塾还好,只需要奉上学费,还有吃住的费用就成。若是在自己家中吃住,那又可以省下一笔。峦
可若是请了夫子在家中教导孩子,那才费钱呢。就像是他们家,不管是几个小公子的夫子,还是教导长乐和小鱼儿几人的安澜夫子,瑾娘每月给他们十两月俸,包吃住,他们有单独的院子居住,还有两个下人伺候。府里按四时发放衣衫,还要给夫子们冰敬、炭敬,等到夫子生辰,或是家中有喜事时,又是另一笔开销。
养个夫子,就跟养个吞金兽差不多,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瑾娘给孩子们请夫子,花用上偶尔都会心疼,更别提王珂家中了。他们家指定是把孩子送到私塾去,可这年头,读书的成本就贵,尤其是笔墨纸砚这些,都是消耗品,再有最大头的书籍,那真是一本《三字经》就能要你二、三两银子。所以,要供养出一个学生出人头地,当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更别提王珂还要供养两个了。
再加上老人都有些慢性病,到了一定年岁,多少都要吃些药的。更不用说,王珂的父母年岁很大了,之前一门心思耕作供养儿子,两个穷苦百姓只靠地里那点收成,愣是把个泥腿子,供成了进士老爷。这其中的艰苦,绝不仅仅是字面上三两个字那么简单。
一家子过的都是清贫日子,可就是这种吃糠咽菜的日子,他们却保持住了品性的高洁。这也是徐二郎最先想到要提拔王珂的因由所在。
不过,王珂以前只见过穷山恶水的刁民,还没见过披着人皮饱读诗书的悍匪,世家就是其中翘楚,不知道王珂能不能应付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