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放榜的时候,也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路上的人春衫都渐渐薄了起来。
一张金榜在阳光的照射下,当真是显现出金色来了——也不知道用的是甚么布料,瞧着竟然这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一张,是大衡南北榜的“北榜”。大衡自开国以来,便分南北榜录取进士,南榜自然张贴在南京。从前向来是地灵人杰的江南的卷子要难些,而这回确是例外。江南闽南收到战火荼毒将近两年,自然没办法让人安下心来读书的,是以,这一回的北榜便成了难度大的了。
不过对于京城各大家族的门生来说,这个“北榜”有没有比南榜更艰难,都不是大问题,总归该他们榜上有名。
李知是独自来到榜前的,他特地换了一身竹叶青的道袍,整个人瞧着都清雅无比。
他一开始自信满满,是从前往后找的,一甲三个人的名字不过扫了一眼,没见就往后看去了。他是希望在二甲头几个找着自己的名字的,结果二甲看了个遍,竟然全然没见着。
李知心下气馁,于是干脆开始从三甲最后一个,倒着从后往前数。
后边儿几个也没他的名字,李知安慰自己,三甲头几名也不算太丢人了。
谁知道三甲榜的名字全都挨个儿看完了,竟然也没寻到。
李知这时候才有些慌了,他前前后后将这张榜看了个遍,还当真没有自己的名字。
一个硕大的太阳挂在头顶上,李知却觉得自己兜头被泼了一桶冰水,凉得人晕晕乎乎的。李知原地站着,眼前发黑,竟然生出了一种要作呕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不中?
他站在太阳底下,手脚冰凉,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这榜不会有问题罢?我明明才给老师看过我的文章,就算一甲二甲瞧不见,三甲总能瞧得见了罢?
李知正要转头,往陈晖家中走,肩膀就吧被人重重撞了一下。
他抬眼一看,那个气呼呼从他身旁挤过去的,正是他在国子监当中的同窗。
这人激动不已,李知仔细看了一下,他手上竟然还拿着一团泥巴。
还没等李知喊他一句,他就把手里的泥巴嚯地一下子扔在了榜首那人的名字上,口里大骂道:“在国子监读书的,谁不知道他柳光是个甚么德行!家里捐进来的监生,甚么时候就能在榜首了?!”
柳光?李知方才看榜的时候没注意看,这回抬眼一瞧,果真在那一团烂泥下面,隐隐能瞧见一个“光”字。
不对,这榜有蹊跷!
李知登时反应过来,拔脚就走,也不管这榜底下乱哄哄地闹成了甚么样子,径直往陈晖家里去了。
陈晖正等着李知回来报给他喜讯呢,在家里摆好了架势等着他来叩谢师恩。
没想到,李知来是来了,只不过却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李知掀起自己的袍摆,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唤道:“老师。”
陈晖皱了一下眉头,下意识地觉得,一定出了甚么不得了的事儿,于是赶紧上前,要将李知搀起来:“怎么了?站起来好好说,是不是今日张贴的榜有问题?”
李知没想到陈晖已然猜到了,赶紧点了点头:“老师,的确是这样。不仅我没在榜上,国子监中好几位素有才名的同窗也不在榜上。老师,那会试的榜下面已经闹起来了,根本就收拾不住,老师这……”
李知说话说得太急,把自己呛着了,一句“这该怎么办”堵在了喉咙里,半天没咳出来。
陈晖把李知从地上拽起来,让下人给他奉茶,自己在屋中踱了几步,忽然道:“走,我们去看看,闹成甚么样子了。”
李知一听,登时就有了主心骨,手里的茶也不要了,搁在桌上就要和陈晖往外走。
大衡的书生,尤其是京城的书生,早就被官场上的这些官老爷给惯坏了,一遇到甚么事儿,首先就要闹开来。
陈晖推测了一下,这玩意儿一闹出来,恐怕就这么一会子的功夫,这群书生恐怕已经跪在顺天府门口击鼓鸣冤了。
不过那位爱翻白眼的顺天府尹恐怕是看惯了这等阵仗,应该不会被吓破胆子。
不过陈晖到了的时候,才发现事情已经闹的比他想象中严重多了。
这群还在京中的书生们,无论是国子监的还是旁的地方进京赶考的,全都被国子监的这群学生带着,在贡院闹了起来。
其中有一个,不知从哪儿搬了个梯子,高高地站着,用大墨笔将“贡院”(貢院)两个大字抹了几把,改成了“卖完”(賣完),底下几个人吵吵嚷嚷的,甚么烂青菜臭萝卜都往里面砸。
贡院里的几个人,十分痛苦地在里面抵挡,不过两方都是书生,其实战斗力都差不多,暂时还没有出现谁占便宜的情况。
但是就是这样,也架不住人多,今年考没考试的书生,全都同仇敌忾,骂的骂砸的砸。最后贡院当中的人无法,只能将水缸中的水全都打了出来,往这群学生身上泼。
果然,“水攻”的法子有些奏效,这些学生的攻势显然就没那么猛烈了。
陈晖扶了一下自己头上的一统山河帽,口中啧啧了两句。
这闹得可真够厉害的。
京城里的学生,被他们带着闹过几回事,下诏狱也不过跟吃顿饭一样,完全不害怕。恐怕领头那几个已经很清楚自己的诉求了——他们就是要把事情闹大,只有把事情闹大了,他们才会有人来查这件事。所以这群学生如今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能把事情闹多大就闹多大。
他看着那站在梯子上涂抹的学生,又瞧了瞧站在自己身旁点着脚尖探头探脑的李知,不禁轻笑了一声。李知这两年已然稳重多了,见出了这种事,早就不会头脑一热冲上去,而是先与陈晖商量过后,才开始行动。
陈晖看了两眼这个势头,觉得自己再过不了一刻钟,就能在这看见高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