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在外公家住下后,整日周旋于堂庑之间,帮助料理府中事务,时常也能见到文娇,可每每相见,都是依礼行事,并不敢露出半点轻狂模样。文秀暗自观察文娇对自己的态度,总是若即若离,不远不近,令人揣摩不透。虽想寻个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曲,却没有可乘之机,心中便苦闷得不行。
【一】《一枝花.娇红记》孟称舜.元曲
杏花春雨谢,满眼飘香雪,
昼闲天气冷,流清血。
宝镜台前,懒画芙蓉颜。
新愁难打叠,弄草拈花,
辜负好天良夜。
文娇正当妙龄,也是怀春的时候,她不得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虽说从小读的是四书五经,爹娘讲的是烈女节妇,但心中所慕的却是那夜奔相如的文君,甘为情死的紫玉,自择佳配的莺莺,深恐红颜失配,抱恨终身。
自打那日见了文秀,芳心不觉为之心动。三哥性情温良,风流倜傥,且又知根知底,倒是可托终身。只是这婚姻大事怎么能由着自己做主?
因此,文娇终日里懒对妆台,无心棋画,心里边更是郁郁寡欢……
【二】《望春风》李临秋.词 邓雨贤.曲 龚.歌
[歌曲]“独夜无伴守灯下,清风吹面来。十七八岁未出嫁,看着少年家。果然标致面肉白,谁家人子弟?想要问伊惊歹势,内心弹琵琶。
想要郎君做翁婿,意爱在心怀。等待何时君来采,青春花当开。听见外面有人来,开门待看觅。月娘笑阮憨大呆,被风骗不知。月娘笑阮憨大呆,被风骗不知。”
【三】《娇红记》孟称舜.诗
细雨纷纷润绿苔,
春风催却牡丹开;
为怜花信匆匆去,
斜倚栏杆泪满腮。
这日春雨霏霏,午后方晴,满院杏花纷飞,恍若香雪迷蒙。文娇让丫环小慧在廊下支起绣床,独自绣花解闷。
正绣间一阵轻风吹来,几瓣杏花飘落绣床,文娇停针拈起花瓣想到花无百日好,人生能几春?顿时愁肠百结,珠泪盈盈。
【四】《挂真儿.娇红记》孟称舜.元曲
晓起香闺静悄悄,
纱窗畔花色谁娇?
慵理新妆,腰肢瘦减,
宽掩湘裙多少?
正在悲苦缠绵之际,就听身后有人说道:“小姐好兴致,独自一人在这儿绣什么呢?”
急忙拭泪回顾,却见红英迤逦而来,便说道:“没绣什么。”低头将花瓣弹落。
红英来到近前见文娇凤眼微红,又见白绫上绣着一对五彩翩跹的大蝴蝶,心中已明白一二,试探道:“小姐,莫不是在伤春吧?”
文娇唯恐心事被人察觉,忙遮掩道:“我只管绣花,不知春色何在,伤得哪门子春?”
红英察言观色狡诘地问道:“不是伤春,那为何停针落泪?”
文娇冷冷回道:“我停下针线是因身子倦乏,哪里落泪了?”
红英紧盯着文娇道:“眼皮都成了粉桃了,还说没哭?”
“噢,是风迷了眼。”
红英怕再说下去文娇就恼了,便岔开话道:“我看小姐绣得怎样?呀,这蝴蝶,翩翩跹跹,如同活了一般。”
文娇无心与她多言,冷冷道:“是么?”
“当然是了,你瞧这双双对对的,好不令人爱煞,心中无情,焉能绣出此物?”
文娇有些不悦地说道:“这里好像有只巧嘴八哥,鼓唇弄舌,说什么有情无情的,一个女孩家,老皮老脸的,说出个情字来,也不害羞!”
“我们做丫头的生来下贱,比不得大家闺秀,自是老脸老皮的,可细脸细皮、嫩皮嫩肉的,却会临风洒泪,对花伤怀。”红英虽然自称丫头,但她可是孙知之的义女,与文娇年纪相仿,素日两人到也处得惯了。不过文娇可从来没有把她当长辈看待。
文娇急了,红了香腮道:“小蹄子,你要是再胡言乱语,小心撕了你那张花嘴。”
红英笑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咱们何不到花园散散心,只管绣这些东西做甚?”
【五】《送春》王令.诗
三月残花落更开,
小檐日日燕飞来。
子规夜半犹啼血,
不信东风唤不回。
文娇也不理会红英,只顾着绣花。红英拿掉文娇手里的绣针,又来拉文娇的手臂。
文娇推托道:“我懒得行动,看那花花草草,愈添烦愁。”
红英忙道:“不是我多嘴多舌,我看小姐近来,绣裙宽了三四褶,腰肢瘦了一两围,就知你心中有事,小姐每日里锦衣玉食,老太爷夫人视若掌上明珠,会有什么难事,惹得你这般愁上眉梢。我猜呀,小姐定是听了那子规悲啼,怕春光渐去……可这事又说不出口来,是也不是?”
文娇闻听此言,触动心事,便冷了脸道:“是什么?子规悲啼,春光渐去,与我何干?”
红英不待她说完便接言道:是哩,是哩,是与小姐无干,不过闺阁中形单影只,身边也该有个说体己话的人才对。待老太爷发话,定有人来说亲,只不知……”
文娇慌忙打断她的话,嗔道:“死丫头还不住口,不知什么?”
“嗯……不知小姐心上想要什样的人?”
文娇一听,羞得双颊飞红,粉颈低垂,心想:“这个死丫头,偏你多嘴,我一个女孩儿家,这事儿你教我怎么说得出口呢?”
红英见小姐娇羞难当,一言不发,就知她不好意思说,便四下里看了看,走近前来,俯耳道:“这里就你我两人,小姐但说无妨,说出来,我也好替你周全周全。”
“这……”文娇此时的确想找个可信的人吐吐心事,见红英一脸的真诚,便有心说出来,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红英知道这有关终身大事的话让小姐自己明明白白地说出来,那是比登天还难,便笑了笑,说道:“这京城之中,像李参议的衙内,赵员外的公子,这些天价富贵的子弟,怎么样?”
文娇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道:“纨绔子弟,仗了爷娘老子的权势银钱,个个不学无术,不过是些纸鸾凤,草麒麟,金玉其外罢了。若嫁与这般子弟,那才叫好花输与村郎折。我是断不肯要这样的姻缘的。”
红英见文娇一脸的不屑,进一步试探道:“那是要拣个读圣贤书的风流才子了?”
文娇冷笑道:“那也不见得,就说那才子,也有不同。”
“怎么不同?”
“那汉司马才高八斗,也算得上是古今第一才子了,可一但驷马高车得坐,还不是将当初不顾一切随他当垆卖酒的文君抛弃了吗?唉,风流才子大多薄情寡义、见异思迁,哪里靠得住。”
红英佯愁道:“有钱有势的不好,有才有貌的又靠不住,那可如何是好?”
文娇轻叹一声道:“自古红颜薄命,好花易折,但得个同心子,生同舍,死共穴,相知相重一辈子,也就知足了。”说罢自觉失言,忙用绡帕捂住羞红的粉面。
红英心中明镜似的,进一步试探道:“姻缘本是命中注定,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能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焉能得个同心子?哎,眼前有个人才貌俱佳,又是与小姐自幼相知,倒是天生地就的一对儿。”
文娇被红英一语道破心事,顿时娇羞难当,佯怒道:“你一个小妮子家,净说些没羞没耻的话,我和他兄妹排连,怎么能把姻亲相结?”
红英心想,我还没说出是谁,你到不打自招了,便道:“这也是好事,说说何妨?况且亲上加亲,有何不美?”
文娇变了脸起身压低嗓子指着旁边说道:“死丫头,就不怕隔墙有耳、暗中听去了吗?你嘴上没个遮拦,浪语轻声,找死啊!”
红英见小姐认真起来,也怕再说下去反到没趣,连连摆手说道:“算了,算了,全怪我多管闲事、多嘴多舌行了吧!时候不早了,我看夫人去。”随即转身就走,暗忖:“你五分心事,我已知三分,何须抵口遮藏,死不承认。”
红英近来见小姐日日魂不守舍,夜夜若有所思,想是与那高家公子有关,便常以微言试探,可小姐守口如瓶不露痕迹。适才从厨房安排晚饭回来,路过此处见文娇停针落泪,料她有心事,这才专门到近前与她说说体己话,不料反落了个没趣。心想:“小姐呀小姐,你虽独种情深,我亦颇知佳趣,果然你要做那莺莺,也少不得我做那红娘为你穿针引线。”
【六】《浣纱溪.娇红记》孟称舜.元曲
恶相思,无凭据,
到今日转展成虚。
你热处呵,
似花香春树蜂声聚;
你冷处呵,
似云暝秋江雁影孤。
情怎诉,
空则是将人儿来撇下。
我想来,
倒不如早办取归去何如。
我今衷肠无可告诉,
则索性题诗绿窗处。
孙文娇被红英道破心事,愈发情思绵绵,不觉已是暮云四合,月兔东升,思量春夜漫长,不由长叹了一声。音犹未了,就觉得身后有脚步轻响,惊得回头观望,却见文秀儒巾青衫翩然而至,芳心早突突跳作一团,慌忙把头转过来。
文秀本是路过此处,一眼瞥见文娇倚着绣床儿颦眉凝睇,悄然长叹,似有动情之意。看看左右无人,心中暗自庆幸,天赐良机,何不就此上前向她表明心迹?便趋步来至近前,低声问道:“妹妹为何对月长叹?是有所思?还是有所约?”
文娇一时不知如何对答,埋头不语,半晌稳住心神,这才凝妆正色说道:“三哥这是从何处而来?天色已晚,且春寒逼人,你感觉不到吗?”
文秀见文娇故意把话岔开,便无可奈何地叹道:“春寒自寒,春意却浓!”
文娇正视文秀半晌,欲言又止,忽地转身出廊迤逦而去。
文秀喊不得追不得,茫然不知所措,心中悲叹:“莹卿啊莹卿,真不知你心中是何主意?难道你真的对我无动于衷吗?只可怜我这单相思就这样让你祸害干净了。”
一阵夜风袭来,侵肌彻骨,不禁打了个寒颤,身心一阵抽搐。文秀少情无绪地回到书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万般无奈下,便在绿窗处题了一首诗,聊以安慰自己那颗受伤的心。
【七】《点绛唇.娇红记》孟称舜.元曲
庭院深沉,
迟迟日上荼蘼架;
芳丛潇洒,妆点春无价。
玉体香肌,好手应难画!
还惊讶,春心荡也,
谁共游蜂话?
熬熬煎煎方到谯楼二鼓,心中道:“这可怎么捱得到天明啊!”恍恍惚惚中自己信步走出游廊,来到一处溪水潺潺云雾飘渺,繁花似锦蜂飞蝶舞的地方。像似后花园,可仔细看了又不是,正在狐疑之际,忽然见在那百花丛中,螓首蛾眉的文娇身袭薄如蝉翼的白色纱帔,巧笑含羞,春情脉脉地向自己频频招手。真是喜从天降,当下便不顾一切奔了过去,紧紧将她抱在怀中。
这妙人儿,果真软玉温香,柔若无骨。文娇也不相拒,只说:“三哥,小妹好想你~”
激动得文秀心如醉酒,口中喃喃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好个多情的妹妹。”便欲吻那香唇,吮那芳津,忽听得黄鹂儿鸣唱声声,文娇挣脱怀抱便走,急得文秀心中直骂:“泼毛贼,坏了你家少爷的好事。”抬腿便去追文娇,可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文秀大呼“莹卿”,一惊而起,揉眼一看,哪里有什么莹卿。只见窗外红日高照,枝头儿一对黄鹂儿正叽叽喳喳地唱和着,方知是黄梁一梦,心中十分懊恼。心想,就是在梦里与她亲热一番,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