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厅里,小苹陪着喝了很多酒。
小苹给了跟随文秀的小厮一些银子,让他先行回去了,并嘱咐他不要告诉孙家老太爷,文秀在她这里,等文秀酒醒后,她会送他去通州码头坐船的。
【一】《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晏几道.词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日上三竿,文秀醒了。
他一见自己睡在一个楼阁里,看到帘幕重重低垂,门窗是关着的,便急忙爬起身来。一看自己,一丝不挂,急忙寻找衣物,却没找到。
正在此时,小苹推门走了进来,文秀急忙钻进了被窝,怔怔地看着小苹。
小苹笑道:“放心,你没失身!”她一套新衣服放在床边,服侍他穿上,细声说道,“你吐了酒,吐了自己一身,也吐了我一身。衣服我给你洗了,你先换上这身,这是我刚出去给你买的,看一看,合不合身?”
看着小苹的倾心服侍,前年的春恨涌上心头
记得与小苹初次相见,那年她刚满十三。
她在落花纷扬中幽幽独立,燕子于微风细雨中双双翱飞。她执拗地站在风雨中,我只好给他一把伞。
雨停了,月儿爬出云端。
我说,相遇太晚,心有所属,她失望,失恋,眼泪涟涟。月亮照着她彩云般的“心字罗衣”归去,琵琶声却幽幽飘来。
她轻弹慢撩,在琵琶上委委倾诉着相思。
当时的明月今犹在,同样恼人的情思,今天却涌上了我的心头。
【二】《山花子.风絮飘残已化萍》纳兰性德.词
风絮飘残已化萍,
泥莲刚倩藕丝萦。
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人到情多情转薄,
而今真个不多情。
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午饭后,小苹和文秀来到了院子。
风中的柳叶残飞到水面化作浮萍,池中的莲花虽然早已被秋风吹断,但它的茎却依然丝丝连连不断。
文秀顺手从路边折了一束雏菊,送与小苹。
小苹说:“人们常说,人多情了,他的感情就不会很深,现在真的后悔以前的多情……”
文秀没有吭声,回到从前恋人身边,泪水禁不住悄悄流了下来。
过了很久,文秀问:“你怎会到了这种地方?”
小苹说:“魏王遭贬,发配云南。我们这些家妓、女仆的,只能卖到妓院。”看到文秀自昨晚进来,便悠悠寡欢,便说,“好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遇到什么事了,进门就借酒浇愁,对我的百般询问终不答一言。”
文秀只是朝小苹笑笑,还是莫言。
小苹白了文秀一眼:“梦中的娇妹,可是文娇?”
文秀一怔,问:“你认识文娇?”
小苹笑道:“在王府时,娇小姐常去姨家。只要对你好的人,我都留意。所以,我比你了解她她真的爱你!”
文秀长叹了一口气,却不觉信口吟出了两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小苹闻言,心里一惊,接口便问:“高公子你并未成婚,怎么吟起元微之的《离思诗》来了?可见我适才并没有怪你!”
文秀只得将自己与文娇私自盟约的事和盘托出。
虽说不在意,但是还是有醋意,小平追问道:“干嘛私自订婚,你们两家是亲戚,亲上加亲是顺理成章的事,你让父母去提亲不就是了?”
“提过,可是被我外公拒绝了。”
小苹暗喜,问:“为何?”
“还不是看不上我家的门第!”
小苹叹了口气说:“是啊!她很快就成了丞相夫人了。”
文秀惊愕失声道:“你说什么!?”
【三】《娇红记》孟称舜.元曲
西施娇艳欲倾吴,
千种风流绝代无。
画里犹能动世人,
几番对影自踌蹰。
小苹扶文秀坐下,说:“最近,你可听说皇帝选妃的事?”
“略有耳闻。”
小苹神秘地说:“那不是为皇帝选妃,而是为丞相选。”
“伯颜?”
“这次大地震也怪,人家都官家大宅都没事,只有丞相府却墙倒屋塌的,算他倒霉,丞相家死了不少人。”
“你好像很恨丞相。”
“没有他,我能来这种地方?”
“这与选妃有关吗?”
“丞相死了那么多老婆,他不得找老婆嘛?所以,他就打着皇帝的旗号为自己选老婆。”
“你怎么知道他看中了文娇?”
“皇家画师,把京城达官贵人家的小姐都画了个遍,”小苹羞涩一笑,“画得自己的下边都起来了,便命人把我们这些人带去消遣……”她停顿了片刻,接着叙述,“我在一名李姓画师那里见到了娇小姐的画像。画中的娇娘色莹肌白,眼长而媚,爱作合蝉鬓,神态中常有忧怨不足之状。见之令人有出尘之感,使人不敢相信人间真有此等美人!只有我这见过娇小姐的人,才知画师才画了她的万分之一……”
文秀慌了:“我如何能挣得过丞相啊……”
【四】《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苏轼.词
常羡人间琢玉郎,
天应乞与点酥娘。
自作清歌传皓齿,
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年愈少,
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
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几天,孙知之一直在吏部协助袁震忙活新组建的西南‘宣慰使司’的人事事宜。公务之余,回府便到书房歇息。
红英就到书房送汤送水,问寒问暖,有意无意用丰满的身子,往孙知之身上蹭。
孙知之说:“人家女孩,常常羡慕这世间如玉雕琢般丰神俊朗的男子,你为何喜欢我这老头子?”
红英嬉笑:“你老吗?”
孙知之说:“我也快退休了,要回岭南老家去了。岭南的风土我知道,贫穷落后,你会去那儿住吗?”
红英却道:“心安定的地方,便是我的故乡。”
孙知之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红英本名姓张,名初尘。她的父亲张榜是一名六品的官吏,由于弹劾朝政被罢免。
此案是由孙知之审理的。父母被杀后,张初尘本应该发配给披甲人为奴,但孙知之看到她颇似自己的小孙女文娇,便偷偷换了下来。
由于初尘从小受到了极好的教育,加上她天赋颖慧,不但知书达礼,而且能歌善舞,擅长女红。孙知之便收养在府中,身份介于侍婢、歌舞姬和养女之间,过着类似乔家大小姐的生活。
孙知之是当时吏部的左司郎中,属正五品官员,按照当时的礼制和习惯,家中尚不具备设置歌舞姬的资格,因此,初尘在孙家多以侍女的身份对外应酬,并取名红英。
当时红英正值豆蔻年华,容貌秀丽、清雅脱俗、歌喉婉转、舞姿飘逸,被孙知之视为掌上明珠。家中若有贵客佳宾,常让红英出来歌舞助兴,常常能芳惊四座,博得满堂的赞赏。于是,红英的艳名不胫而走,传遍了京城。除应酬宾客之外,善解人意的红英,以真挚的情意,也给孙知之的生活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欢乐。
在孙知之忧愁苦闷时,她能高歌一曲或翩然起舞;在冷雨敲窗的静夜里,她能与孙知之彻夜清谈。孙知之不但把她看成晚辈,更引以为红颜知己。出于慈爱之心,孙知之原来打算替红英择一佳婿,以托终身幸福。孙知之便相中了才华横溢的外孙高文秀,但红英感念孙知之的知遇之恩,不愿抽身离去。天长日久,在孙知之真挚的爱护中,她渐渐滋生了一种刻骨铭心的依恋之情,两人之间的感情不知不觉中,由长幼爱护之情,化为跨越年龄界限的恋情。
为了报答孙知之的情意,红英曾经多次表示愿委身相侍,而孙知之接受了她的心意却不忍接受她纯洁的身体,事情就这样拖了下来。
京城地震,孙夫人震亡。孙知之宣布续弦,但无论如何自己开不了口说想娶年龄相差甚远的义女红英。儿媳赵淑娴更不知道知道老爷子的心思,便托了媒人给孙知之在京城里踅摸合适的大家闺秀。
【五】《娇红记》孟称舜.元曲
走朱门惯为鹰犬,
弄花唇撮合鸾凰。
待到丞相成花烛,
带挈我共饮霞觞。
这日午后,孙知之在书房中检点文善学业,忽然家院王忠来报,说现有丞相府门人前来求见。
孙知之心中便是一惊,自家是小小的文职官员,素与权倾朝野、威镇天下的丞相伯颜无往来。丞相府今日来人,不知是吉是凶,千万不能怠慢,一切须小心从事,忙道中堂有请,便整衣冠从书房出来相迎。
王忠出去功夫不大,便领着一高一矮两个趾高气扬、穿绫戴缎的人进来。
孙知之在中堂降阶相迎道:“二位相公,快快请进。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二人脸上一副得意张狂之色,高个道:“我们兄弟两个是丞相府上的人,今日是专来给郎中老兄报喜的,有天大的喜事送上你宅哩。”
孙知之将二人迎进中堂道:“二位是帅府上宾,快快请坐。但不知有何喜事?乞言其详。”
三人落座后,孙知之令丫环们上茶。
细高的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说道:“京城大难,伤亡惨重,恢复生产,百废待兴……”
细高个云山雾罩地说了一大通,把孙知之都说糊涂了。
细高个接着说:“大震时,丞相的多位夫人遇难,他老人家成天阶伤心欲绝。我们做属下的,怎能看着他老人家如此难过?因此,作为丞相的门人,是不是应贡献出自己的子女,去安抚他老人家的身、心?现在的天下,怎能少了丞相?那会天下大乱的,那时,你还能坐在这里喝茶?”
孙知之小心地问道:“下官该当如何?请示下。”
细高个说:“听说贵府孙女,才貌双全,丞相早就心生爱慕之情,立意今生非你家小姐不娶。当今丞相乃大英雄也,英雄爱美女,美女慕英雄,实乃天作之合。今日我兄弟二人前来,便是做青鸟冰人,专为丞相传送鸾书来的。这对于孙郎中您来说,真可谓是喜从天降,想您一定欢喜。”
孙知之听了这番话,不啻于晴空炸响霹雳,险些没从座位上跌下来。他定了定神,强颜欢笑道:“二位相公有所不知,这门亲事虽好,只是有一件……”
矮粗的牛眼一瞪道:“有什么……快说。”
孙知之拭了拭额头上的汗道:“丞相府甲第云连,我家则寒门荜户,两下里声望悬殊,下官不敢妄自攀高结贵,这婚事恐怕不太周全吧?”
细高的谄笑道:“这有何妨,我家丞相虽是将相蝉联,郎中大人也是官宦之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的。”
孙知之干笑两声道:“无奈小孙女残妆陋质,实难谐仙眷,还望二位大爷回去多多婉言相劝,将这门婚事辞了。”
矮粗的一摇头道:“这婚事怎生辞得?丞相已备下黄金千镒,白璧十双,彩缎百匹,珍珠二斛,近日就要下聘来了。”
孙知之想说女儿已经许配人家了,可又惮于丞相府的威势不敢出言,张口结舌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细高的接了矮粗的话头道:“郎中大人,你还不知吗?在这京城之内,多少王公贵戚的千金小姐,要求这门亲事尚且不得,你怎么倒推辞起来?”
孙知之道:“只是寒门微贱,不敢高攀,别无他意。”
矮粗的一脸不耐烦地说道:“你不要推三推四、酸文假醋的,文官就是虚套子太多。干干脆脆一句话,你是愿意不愿意?答应不答应?”
孙知之拭汗道:“这……”
矮粗的将大手狠狠地往茶几上一拍,那茶碗便应声落地“叭”的一声摔了个粉碎,把孙知之吓得打了个寒噤。
矮粗的拧眉立目道:“你是糊涂,还是傻子?现在丞相的威势?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也能摘下来,他要与你做亲,断不怕你小老儿不肯。”
孙知之惊魂未定,颤声道:“京城豪门大户尽多,岂必寒舍?”
细高的冲矮粗的使了个眼色,和颜悦色地起身来到孙知之面前道:“若论丞相的威震,就是想娶皇太后,你告诉我,谁敢说个‘不’字?只是丞相贪求淑女,不论门第。郎中大人是仕途之人,怎不晓得‘利势’二字?令爱许了丞相,你还不是有了一个大大的靠山,今后的荣华,岂非他人可比?”
孙知之脑子里似开了锅一般,面呈难色嗫嚅道:“下官倒不……不羡荣华。”
那矮粗的见这小老儿一副不知好歹的模样,心中好生恼火,忍不住大声吼道:“你道我俩是武官,办不了文人的事,是吧?我告诉你,他现在可有皇上赐的势剑铜荆,有先斩后奏的大权,我看你这芝麻小官是当到头了,两般利害任你便。只怕你今日不许,以后翻悔就来不及了。”
孙知之又何曾不知道丞相府的厉害,想到此狠狠心说道:“二位相公请拜上丞相,他既看得起下官,下官怎敢不仰扳?只是小莺雏燕,怎敢妄搭鸾凤之巢。下官着实惶恐万状。”
那二人相视一笑。
细高的道:“既承台诺,我们兄弟便当回丞相话去。”
孙知之道:“有劳二位相公了,就请在寒舍薄饮一杯,也好当面讨教。此事成与不成,都要请二位在丞相面前多为下官美言几句才是。”随即吩咐家人整备酒宴款待二帮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