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展开的场景很熟悉,是瑞安澜的书房。
但与往日不同,此时的书房四处都堆着一层薄薄的浮灰。
瑞安澜靠在书案旁,垂着头。
阳光似乎无法穿透紧闭的门窗,空气中浮动着深重的哀愁,让严方任心一下揪了起来。
他立刻把之前的思绪都抛诸脑后,急急走上前去,在瑞安澜面前蹲下身:“澜儿?”
严方任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试探地想去碰瑞安澜的手,但他的手从幻影中穿透了过去。
严方任心沉了下去。
他不甘心地又四下碰了碰,低声道:“澜儿,你为什么悲伤?”
瑞安澜自然是听不见他的。
门被重重撞开,一团冰冷的风冲了进来。
这熟悉的气息,是天地无一。
瑞安澜缓缓抬起头,细密的睫毛划出一道弧线,拖着哭腔道:“他死了。”
亦炎苏重重地合上房门,压低声音道:“澜儿,演了六天,玩够了吗?”
瑞安澜垂下眼帘,一点点移过身子,空气里弥散的哀愁渐渐淡去:“像吗?“
亦炎苏道:“你再多演几天,外面说的就要是瑞安门门主伤心欲绝竟化为妖。六天不喝水,你觉得还是人吗?”
“哦。”瑞安澜漠然道,“看来是演茬了些。”
亦炎苏露出“你怕不是个傻子”的神情。
她抚了抚嗓子,神情游离道:“不舒服,嗓子疼。”
亦炎苏扔过去一袋水,“稍微喝点,等会儿出去还要用干燥的嗓子模仿哭了六天的你。”
瑞安澜接住,嫌弃地闻了闻袋子上的尘土气,喝一口:“没哭过六天,也没见过,怎么演?”
“……”亦炎苏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怪爷没哭给你看过?随便演吧,毕竟你没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模仿不好是正常的。”
瑞安澜如法炮制坐好,轻飘飘道:“那你啥时候能哭一下?“
亦炎苏:“爷看你是想被爷打到哭。”
瑞安澜:“……”
瑞安澜揭过了话题,道:“穆翡榭飘了。”
亦炎苏冷笑道:“好了伤疤忘了痛。当真以为爷出了境,他们就高枕无忧。”
瑞安澜问道:“您那圣战啥时候打完呢?”
亦炎苏活动了下关节:“快了。”
瑞安澜:“您能有个准信吗?”
亦炎苏抬了抬眼皮:“爷又不是教廷的王,能知道什么准信?”
瑞安澜道:“您要是不打,他们自然就会撤军。您再不急点,咱们之前的准备就要过期了。”
亦炎苏道:“爷有数,不必慌乱。倒是红玺那小子死了,你的麻烦才会越来越多。”
瑞安澜闻言往后仰了仰:“不然我这几天非把自己关起干什么。”她摊开手,一点黑色的粉末从指间漏下,“我快撑到极限了。”
亦炎苏吐了口气,站起身抽出他那奇异的黑刀:“起来。”
随着这两个字音节的落下,黑刀的颜色愈发深重。
画面一黑。
等画面再亮起时,瑞安澜坐在地上,两腿蜷缩着,脸上满是冷汗,衣服上不知怎么的多了几个洞。
她抹了抹粘腻的冷汗,道:“我还是去趟南疆吧,说不定能把红玺找回来。”
亦炎苏已经收起了黑刀,道:“现在找到红玺没用。”
瑞安澜道:“我连着尸体一起带回来,总归会比现在好。”
亦炎苏道:“随你。”他说着往门口退了几步,“爷不能离你太近。等爷去把战争收个尾再回来。”
瑞安澜挥了挥手:“快去吧,不然教廷又要逼逼赖赖的。”
亦炎苏似乎还有什么想说,但瑞安澜一副神游的模样把他的话给憋了回去。
等亦炎苏走后,边郗才忙不迭地跑到瑞安澜身边,心疼但克制地看着瑞安澜,道:“母亲大人,我让厨房给您做些清粥?”
瑞安澜脱口而出:“没事,不用。”在触及边郗水汪汪的眼神后,她愣了愣,道:“果然很像。那你去吧。”
边郗应了一声,兔子一样蹦走了。
瑞安澜看着他的背影,道:“太过相似了。”
严方任心里说不上来得憋闷。他的孩子,他的边郗,是个单纯的孩子。稍微听几句好话,就能满足地蹦上天。
和自己简直一模一样。
严方任看到了完全不同的建筑风格,倒吊在石墙外的无头尸体,和面无表情试图用鲜血画倒五芒星的瑞安澜。
和被亦炎苏随手从桌面上抹去的那个小角别无二致。
亦炎苏对瑞安澜道:“你随便模仿一下得了。”
瑞安澜当真开始模仿起了他人的情绪。
这是一切的源始。从瑞安澜脸上有了第一个表情开始,一切都是假的。
“我不信,我不信……”严方任重复着,“都是幻境。”
面前的场景还在变换着,亦炎苏与瑞安澜的身影来回扭曲,严方任勉强能捕捉到一些类似“细雨”“花万转”的词汇。他努力集中注意力想去聆听,但他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突然,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天地无一慢慢转向严方任的方向。
话只听了一半的瑞安澜:“?”
天地无一道:“爷似乎感觉到,有别人。”
瑞安澜道:“不是只有你和我吗?还有谁能偷窥我们?”
天地无一“呵“了一声:“多了去了,只不过都没那个本事承受后果罢了。”
严方任顿时警觉。
正如他至今不知道为什么他怎么看都是那两人的场景一样,他也不知道那两人是否也能看到他。
虽然这不大可能,但是万一呢?
严方任这么想着,往旁边挪了挪,想找东西挡住自己。
天地无一却在此时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又走了。”
瑞安澜道:“真有人那估计也是远西那边的,别管了。”
亦炎苏也没再纠结那个问题。
瑞安澜道:“沐翰韬已经偏离了降襄山庄的中立立场,印乐知交给你了,南北疆界的牵制也已完成。海路呢?”
“铺成了。”
瑞安澜一拍桌子:“那还等个啥!”
亦炎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皮笑肉不笑道:“爷还没急,你倒急了起来。你也不想想,严方任早死一年,你也要折寿至少六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