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道:“我不要再看了。”
他低下头,捂住眼,想要隔绝一些即将到来的东西。
但那两人的声音不受阻碍地传来。
“你准备答应他了?”天地无一道。
“嗯。”瑞安澜道。
“怎么答应?”
“学着他那样吧。”
天地无一似是觉得好笑:“你非要给自己增加难度。”
“算是吧。我买了好多话本子看,也不知道严方任更喜欢那种风格。”
天地无一:“……挑着看,别学些乱七八糟的。”
“乱七八糟那哪比得上您。”
天地无一都快被气笑了:“想学爷?那你也学不来。”
瑞安澜迎难而上:“那我还就非要试试。”
天地无一:“……”
声音渐渐远去。
严方任慢慢蹲下身,捂住耳朵:“到底是谁在给我看这些?不要让听这些,别再骗我。”
之前那几段颇为真实的场景让严方任信了几分,以至于现在听到这些没头没脑的对话时,都无法控制自己去认真想这些话的内容。
但这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那些虚假的言辞都是什么?
“天地无一”说的没错,严方任确实很容易被影响。
他无法阻止自己去思考刚才的几句话。
听起来,像是他跟瑞安澜表白被拒之后、瑞安澜接受之前的事。
瑞安澜学了什么?她难道不是从自己本心慎重考虑而作出的决定吗?
不,不是的,瑞安澜不是在骗自己。她只是在人际交往和情感表达上比较水平低下,不参考他人的话很难用常人能理解的方式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严方任心想:我不是早知道了吗?
远去的声音又大了起来。瑞安澜慢慢道:“我模仿了快二十年,不至于连您的表达方式都模仿不出来。”
“模仿”这两个字像是惊雷一样从严方任的心头碾过。
严方任猛地抬起头,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在这片黑暗中,严方任想起了之前很多被他忽视的细节。
瑞安澜每一个动作与语言都有别人的痕迹,严方任一直习以为常,但瑞安澜说她模仿了二十年。
一个习惯于模仿的人,那……
瑞安澜的感情还算是真的吗?
严方任可以接受瑞安澜的冷淡,接受她的不讨喜的说话方式,甚至接受她的模仿,但他不能接受她虚假的感情。
不知从何时起,严方任的生存目标已经变成了瑞安澜。瑞安澜的爱是他的动力,瑞安澜的诉求也是他的诉求。
严方任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
当时瑞安澜用食指指尖抹去滴在她脸上的汗水,伸出舌尖舔了舔,保持着舌尖露出的姿态,冲严方任撩了下眼帘。
当时严方任被撩得不要不要的。
现在的严方任却突然意识到,她那个动作,和天地无一的几乎一模一样。
天地无一因性格原因,时常有意无意地做这种充满挑逗意味的动作,连严方任都看到过好几次。
相似长度的舌尖,相似角度的舔舐,相似的眼珠运动轨迹和运动时间。
严方任:……
严方任又倏地站直了身子,紧紧抿着唇,在黑暗中漫无头绪地走着:“让我再看看,让我再多看一点。”
然而黑暗没有再回答他。
这片黑暗不知是否无边无际,严方任不知走了多久,周边仍然是那轻盈的黑。
那黑暗并不会让他觉得憋闷,但他依然快要被逼疯。
“让我出去。”他喃喃道,“让我醒来。”
黑暗终于回答了他:“速速醒来罢。”
那声音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压得严方任如同溺水之人一般,大口喘了喘气。
不对,严方任突然意识到,那个声音来自外部。
“阁下,醒一醒。”
那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严方任想不起来。
大约不是什么熟悉的人。
好像有什么人把他的身体从腥臭无比的地方拖了出去。
严方任不知道那是谁,本能地想要挪动。
但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
他好像踏在了幻境与现实的分界线,两边都不是他的归属。
那人似乎也很是无奈,自言自语道:“暂且带他离开吧。”
他一边拖着严方任,一边道:“究竟何情何景滞留了他?”
严方任几乎要打个激灵:这人知道他中了花万转!
严方任从来没有这么想醒来过。
他有太多得不到解答的疑惑。
但他的意志完全不受控制,而那人也不再说话,只是一味地拖着他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停了下来,把严方任放平后,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疑道:“奇怪,似又是醒着的。”
严方任心想: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醒着。
那人似乎搬来了清水,为严方任清理起他身上的脏污,换上轻薄的棉质衣物。
清理完毕后,那人替严方任盖上被子,似是吹熄了烛火,关上了门。
严方任在半梦半醒中又徘徊了一阵,突然右臂猛地一抽。
他睁开了眼。
他盯着陌生的天花板盯了半晌,一阵眩晕感袭来,他挣扎着偏过头去。
床边一人坐了起身。
那人竟是在床边打了地铺,一听到严方任的响动后就立刻醒了过来。
那是个蒙面的黑衣人,露出一双丹凤眼,沉静地看着严方任。
看着这双眼睛,严方任的记忆如书页般快速翻动起来,很快定位到这双眼睛出现的时机。
这是之前那位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进入瑞安门、与他说了几句话后、又离开了的神秘人士。
虽然严方任自动地回想了起他,但严方任现在没有心情问他是谁,没有问他为什么救自己,没有问自己在哪儿,只是用了自己全部力气抓住那人的衣袖,问道:“是真的吗?”
他的全部力气其实连那人的衣袖都抓不牢。
那人按住他的手,反问道:“所见为何?何为真?”
严方任很想皱眉,但他手一松,又陷入了黑暗。
不知道是不是那黑衣人在身边的缘故,严方任的直觉告诉他,幻境似乎有了些变化。
严方任觉得自己也似乎有了什么不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