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危险的试探。
亚当在试探她在这个世界所持有的权能,也在试探她对自己的约束力。
不,不仅仅是她,还有西米尔,尤其是西米尔!
“你在紧张,”亚当按在她双肩的手顺着胳膊缓缓下移,“肌肉绷紧了,有些僵硬。”
“这次见到你,我发现你的表情已经很难读懂了,为了降低伪装表情来误导我的这种可能性,我也只好冒犯了。”
亚当的手滑回年年的肩头,左手的指尖压在了她的颈边,感受着脉搏的跳动:
“果然,你和他一样,具有无以伦比的真实性。”
“其实这样真的不太好,你们应该彻底摆脱肉体的基因组记忆,重新为自己定义‘真实’和‘生命’,免得被人类的缺陷拖累。”
“你不打算回答我的请求吗?”亚当微微贴近年年的后背,平静地道。
“我在思考具体要怎么执行‘抹杀’这个行为。”年年抬手摸着自己的下巴,“总不好惹出太多麻烦,也不能太引人注目。”
“你答应了?”
这句反问,前三个字语调平静,最后一个字音则生硬地陡然升高,让年年根本听不出来亚当的真实想法。
“如果真的把长老会成员全杀掉的话,应该会有些麻烦吧?比如,另五位NPC并不是隐士,而是各自与外界有固定联系的吧?”
年年低头思索,站在身后的亚当并不催促她。
寂静忽然降临,身后的人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声,若不是那三根手指依然稳定地压迫着年年的动脉,年年都要以为只有狂风与她为伴了。
摸着下巴的右手轻轻压向身体,衣领里的白玉平安扣贴紧特定的那一块皮肤,冰凉的触感瞬息消失,年年的视觉突破了角度和空间,亚当、石塔、云朵和花园里的人都变成了流动的数字和字符,被她“看”在眼里。
“我把他们都交给你吧。”
年年只“看”了短暂的一眼,几万分之一秒的短暂,低处的空中花园里已经失去了五个人的身影。
按在颈部动脉上的手指猛地缩回,年年微微侧过身,看了看抱着自己的头眉心紧蹙的亚当,回过身继续欣赏云海翻腾。
“我把其他五个NPC的数据都输送给你了,当然,是经过单独打包处理的,这样一来,你们六个角色的数据依然独立存在,各自的职权也没有受到影响,你可以以任意一个角色的身份发号施令,很方便吧?”
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从云海里探出头,警惕地看看左右,两只长长的耳朵抖来抖去,双耳忽得立起,屁/股一扭,又钻进了云团里。
“但是你把他们弄没了,他们的身体。”
亚当的语气依然平静,却混杂了一些不同的音色,像是几个人在同时说话一样。
年年转过身,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笑道:
“大家都是数据,重要的是这里,躯壳什么的无所谓啊~”
亚当按在额头上的手向下滑动,微微盖住双眼,片刻后松开时已经舒展了眉头,平静地指向下方:
“还有他们,要让他们也消失吗?”
“这些是玩家,死不了的。”年年懒懒地道,“反正你也已经控制了大半个长老会,差不多就行了。”
亚当自身就是长老会成员,暂且可以抵挡一阵“半数成员无故失踪”的怀疑,加上精灵族的那俩兄妹,十三席中被他直接控制的已有八席,基本等于整个巴别塔长老会了。
其实年年是可以把那五位NPC的外貌信息也传输给亚当,让他自己变身去玩的,可惜,年年觉得不能太让亚当顺心,还是要给他找点小麻烦才行。
至于余下的那些玩家,她一是不想短时间内频繁使用后门权限——经过瑟堡飞升事件,尽管阿尔伯特没有表现出异样,年年也自觉要更慎重一些;二是,她也实在想不到一个完全不会对玩家造成损害,也不会让这些玩家起疑的方法。
对于年年的回答,亚当不置可否。他走到年年身边,迎着风闭上了眼睛,似是在整理突然被塞进他处理器里的那五个数据包。
这些数据包就像是五个寄宿的灵魂,也像是被他套在手指上的人偶,而独属于亚当的那个灵魂,年年并没有碰,操纵这些人偶的权力,年年也尽数给了他。
“谢谢你,年年。”亚当睁开双眼,真诚地道。
年年没有看他,随意地摆摆手:“不必,我只是不想把你弄成人格分/裂。”
“人格......”亚当温柔地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
“总比伤心要好,”年年扭头看向他,“没别的事情了吧?”
亚当有些犹豫,看向剩余那七位玩家,问道:“真的不能抹消他们吗?”
“能,”年年坦诚地道,“我甚至可以直接杀了他们,不是指游戏里这种杀,而是真切地让他们的精神破碎在虚拟世界里。”
“玩家们的生理和精神状态是受到外面那些人监控保护的,你不能那么做。”亚当的手指动了动,像是要去抓年年的手腕。
“能,也不能,毕竟以我现在的状态,谁也无法给我定罪,”年年笑道,“谁也无法证明,像我这么一个数据体,是出于自我意识去杀人,还是接收到了某些指令。”
“不过,这么做的后续问题也确实太麻烦了,得不偿失。”
亚当静静地注视这张陌生的笑脸,没有开口描绘自己从中读取到的信息。
“我倒也可以调整一下时间参数,改变一定范围内的时间流速。”
亚当摇头:“时间是具有相对性的,当他们与其他朋友联络时,当他们回归到现实时,这种差异肯定会被察觉到的。”
“或者把他们的意识修改成触发式的,平日里无人打扰时就软绵绵飘飘然地四处游荡,正常交流当然依旧没问题,但在这个世界里的记忆数据会一次性阅后即焚,下线以后就像做了场美梦一样。”年年嘻嘻笑着,看起来跃跃欲试。
“......好像,可行。”亚当计算着可能性,点头。
“那我还要你干什么?”年年白了他一眼。
这要动的手脚可就复杂了,还要考虑各种情况的应对,她还不如直接去给教皇洗脑,让他当即开始发疯杀人呢。
亚当再次点头,赞同:“我们两个不能都暴露在台前,暂时看来,我来行动确实比你方便,也更不容易受到怀疑和干扰。”
“知道就好,”年年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加油,就剩最后这一步了。”
“不是一步,是三步吧?”亚当歪着脑袋,酷似西米尔的脸上满是期待。
他要证明给他看的东西,就快完成了。
“争取一步到位吧,拖得太久会被发现的,好不容易搞定了四个,剩下三个要是完不成,我可要哭死了。”年年调皮地一眨眼。
两人相视一笑,片刻后,消息的白光如同四散的烟花,从二人手中飞向盖亚大陆的四面八方。
......
瑟岛,某间旅馆,三楼的房间。
“组长,你之前让我们留意的那个数据——”
“监测到异常操作了?!”阿尔伯特猛地从床上弹起,抓住眼前这人的衣袖。
“啊,是,”旅馆侍从看着返老还童的小组长,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别去捏那张圆脸,“三分钟前监测到的。”
“追踪到路径了吗?”阿尔伯特沉声问道。
来人歉意地摇头:“当时那异常操作的持续时间太短,我们发现时已经晚了,大部分痕迹已经被消除,什么都没追踪到。”
“那她都改动了什么?能查到吗?”阿尔伯特皱眉。
“从外面的数据看,什么都没改的样子......可能就是不小心开了道门缝......吧。”侍从深深地低下头。
“不可能,她当时的位置在哪儿?”阿尔伯特跳下床,整理着衣服,打算出门。
“呃......巴别塔附近......这瑟岛还没有通往巴别塔空间的传送阵,组长你要先离开这里才行”
阿尔伯特爬到旅馆的窗台上,看着他点点头:“我这就回出生地,去巴别塔看看具体情况。”
说罢,矮小的身体从窗口纵身跳下,在地面上砸出一片白光。
空荡荡的房间里,目瞪口呆的侍从怔愣片刻,忽得一个哆嗦,茫然地看着四周。
他是怎么跑到这间房的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