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警惕道:“你这簪子虽然是亲手做的,心意可贵,但那书我也是亲手抄的,咱们两清了,谁也别谢谁。”
宋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亲眼见到季对这支簪子爱不释手,亲耳听到她说喜欢,宋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又软又暖,既涩还胀,让他有种冲动,特别想把心里藏着的东西摊开给她看。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股冲动压下去,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
“今天下午回来才知道是你乔迁之喜,我……现在才过来给你道贺,不会生气吧。”
季故意道:“要是明天说不定就生气了,过时不候的道理你应该懂得。今天晚是晚了点,不过我大人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
宋还配合的冲她拱了拱手:“多谢包涵。”
两人都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
宋不是不能来,只是他一个未婚男子,季又是独居,贸然上门怕会给季招来麻烦和非议。
季想的也是幸好宋没来,他要真赶在暖房宴那会儿出现,被其他人看到听到,消息明天就能传遍整个大丰村,到时他们两个谁都说不清。
送走宋,季拴上院门直接去了正房西间,想看看大宝有没有蹬被子。
这一看吓了一跳,炕上空空的啥也没有。
她赶忙跑到东间,看到炕上躺着的人,才算松了口气。
“大宝,大宝……”
胡家人还没走那会儿大宝就犯瞌睡,季明明把他抱到西间去的,怎么转眼又跑自己屋了,难道这娃梦游?
季走到炕沿,轻轻晃了晃大宝:“回你那屋睡,那屋炕也是热的。”
屋里暖腾腾的,大宝睡的有些迷瞪,任凭季怎么晃都不醒。
季也不叫了,打算如法炮制,把人再抱回去。
试了两下都没抱起来,觉得不对劲,然后就发现大宝两只手抓着铺盖不松。
季明白了,这是装睡呢。
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朝他小屁股拍了一巴掌。
“起来,回你那屋去。再装睡我可要打人了啊。”
谁知听了她的话,大宝身子又往里蛄蛹了一下,睫毛乱动,就是不睁眼。
什么叫闭上眼睛就是天黑?这可不就是?都被拆穿了还掩耳盗铃呢。
季困的不行,不打算跟他耗,直接将人提溜了起来。
大宝没法再继续装睡,拽铺盖的手松开,改为紧紧抱住她。
季心里微诧。
大宝的情况虽说比以前好些,但像现在这样主动往她怀里扑还没有过,而且他并不是会耍赖的孩子,今天着实有些奇怪。
季把他从怀里推开,见他垂着脑袋,就捧着他的小脸,强制他抬起来对上自己的视线。
大宝还没怎么着呢,她心里反倒猛地一揪。
“怎么了大宝,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大宝的眼睛有些发红,季不确定他是不是哭过。
她第一反应是大宝病了,忙就去探他的额头。
温度正常,看上去也不像不舒服的样子。
再联想到他从自己屋跑来这屋,以及刚才的小动作……季恍然大悟。
“你是不是害怕,不想一个人睡?”
大宝垂着眼不说话,不过这次季耐心十足,就和他干耗着。
直到大宝点了点头。
季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头疼。
她规划的好好的,新房建成就和大宝分房睡。
可是想想他也确实还小,才五岁,一个人睡肯定会怕,她小时候也是怕黑怕鬼的。
但他一个男孩子,总跟自己挤一处也不像话……
纠结到头秃,如果此刻有个搜索软件多好,至少能告诉她到底“小孩几岁分床睡比较好”……
理智告诉季养孩子不该溺爱,可是理论和实践总是有出入的,对上大宝,她总是无条件妥协和退让。
最后自然是大宝赢了。
季去西屋抱被子,回来见大宝已经板板正正躺在她旁边的枕头上,手里还攥着狮子玩偶。
小脑袋偏了偏,瞥见她进来,立马转过去闭上眼。
“……”
算了,季心想,天这么冷,两个人睡也暖和些。
等挨过这个冬天,无论如何也要让大宝回自己屋。
宋已经尽量放轻脚步,开门关门的声音都微乎其微,可还是把屋里人惊动了。
“去哪了?”
伴随这声问话,油灯也随之被点亮。
宋身影微微僵住。
原地站了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没去哪,就……转了转。怎么还没睡?”
孟氏半倚在床上,目光直直盯着宋:“你老实告诉娘,是不是这次下场没把握?”
她觉得儿子这么晚出去,定然是心里有压力没法排解,以往可从没有这样过。
宋叹了口气,类似的话,孟氏不知问了多少遍,他也不知已经回答了多少遍。
“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孟氏皱着的眉头依然没有半分松懈的迹象。
“娘哪里放心的下?我听说季家老四找了门路提前进了县学,那他这回岂不是十拿九稳?你呢,你怎么办?要不你也去求你先生,他不是最喜欢你吗?他要是不肯帮你,你就去求季连樘先生,让他把你也送进县学。至于银子,我去找你舅舅要,族里现在就盼着你能做官呢,他不会不给……”
“娘!”宋截住她的话,尽量让声气平稳,“咱们用不着走门路,也用不着别人的银子,我能行,我肯定能中,你信我行不行?”
任凭宋再怎么宽她的心,孟氏还是忧心忡忡。
“不是娘不信你……你只有考中秀才,才能往举人进士上想,咱们也才能离开大丰村……儿,你答应娘,无论如何不能输!无论如何要替娘争口气!也好叫那些人看看,让那些人看看……”
她紧咬着牙关,眼神也有些涣散,似乎正被激烈的情绪拉扯着,越说越语无伦次。
宋赶忙倒了杯水给她喂下去,又拍着背给她顺气。
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孟氏才平静下来。
她像刚从梦里醒来一样,意外的看了宋一眼,然后死死抓住他的收碗,厉声道:“你在这做什么,还不去温书?”
她的力道很大,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
宋眉心微折,并没呼痛,仅是点头道:“好,我这就去。”
服侍她重新躺好,吹了灯,关门的时候还能听到黑暗里传出的自言自语。
“……必须考上!听到没有?不能叫人看笑话……不许玩,去看书……必须考上……”
前一刻还飞扬着的心,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从半空拽了下来,狠狠摔在了泥坑里。
宋站在院中,茫然四顾,过了一会儿,才推门走进自己房间。
已经子时,他没有走向床铺,而是点亮油灯,在桌前坐下。
不知为什么,竟是感觉有些疲累。
他捏了捏眉心,把季送的那本书翻开。
干净的页面,刻意和他有几分相像的字体,还有书本最后那个熟悉的海棠花标记。
看着看着,那些流失掉的力气又回来了些许。
“至少……”他轻轻说了句什么。
夜已深,烛火摇动,伏案疾书的身影映在窗纸上,直到东方既白都未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