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的是宋。
季感到意外，却也不那么意外。
“你等我一下。”
赶在他开口之前，季匆忙折回院子，从自己房间的书架上拿了那本《时文选编》，重新跑回大门口，递给宋。
“最近比较忙，这两天刚抄好，不知道有没有耽误你用。”
宋接过，把风灯夹在臂弯，随手翻看起来。
“不耽搁……”盯着书本上与她往日风格迥异的字体看了又看，神情看不太清，但声音里能听出几分愉悦之意，“你有心了。”
季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在意道：“我给书铺抄书也用的这个字体，太过个性的话，顾客光认字都费劲，就更别谈掏钱买了。”
宋心里的感动戛然而止，有些无奈：“何必非把真相说出来，让人多念你几分好不行？”
也让他觉得自己在她那里，至少有几分特殊。
“不行。”季很干脆的摆手，“小本买卖，诚信经营，童叟无欺。”
她图的是赚钱，又不是为了卖好。想让人人都夸她好，那她干脆写血书得了。
“你……唉。”
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想起这次来的正事。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细长的盒子，递给季：“给你的。”
还真有谢礼？季将信将疑的接过。
其实很想告诉他，要不就别谢了吧，谢来谢去太麻烦了。
不过这话说出来有不知好歹的嫌疑。
盒子是细长形的，打开，里面躺着一个簪子状的东西。
季拿到手里细看，簪子是木头做的，但是打磨的很光滑，簪身不是直来直去那种，而是带着微微的弯曲，顶端雕的似乎是什么花。
“是海棠，我看你抄的书，最后一页都会画一朵这种花做标志，所以就……”宋解释着，声音有些不自在。
给书铺抄的书，都要在不显眼位置做个标记，这是规矩，出了问题也好找具体负责人。
季点了点头，她是挺喜欢海棠的，不过……
“你是不是想追我？”
她抬头盯着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东西送出手后，宋强装着镇定，其实心跳的有些快，以至于听了她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追你？为什么追你……”
“呃，没什么。”
话出口，季才意识到这么问很不合时宜。
这可不是她之前所处的那个时代，不管宋明不明白“追”的意思，他那句话是疑问还是否认，她都不打算再把话重复一遍。
而且她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宋看她的表情多镇定啊，都不带脸红的，而且眼神看上去还有那么几分严肃，这哪像要追人的样子？
她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
通常的告白场面，男主掏出定情礼物，要么含情脉脉，要么手足无措，娇羞脸红是必备，心跳声隔着屏幕都得能听见……
再看看现在，夜黑风高、冷风嗖嗖，俩人相对而站，说话一板一眼，完全没有粉红泡泡，倒像是犯罪团伙接头。
季瞬间放心了，她还以为古代送簪子都是定情呢。
盖上盒盖冲他摇了摇，颇有几分轻松道：“谢了。”
宋见她收下，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随即又握紧：“你喜、喜欢吗？。”
季毫不犹豫点头：“我挺喜欢的。”
这么久了她一样首饰也没有，一开始是买不起，后来是压根想不起来买。
这可能与前世的职业和生活习惯有关，而且，她虽然喜欢金银，但并不是特别喜欢把金银打的东西带在头上。
木簪子多好呀，黑色的材质，简单大方的设计，古拙质朴中还有几分优雅的野趣。
“你喜欢，就好。”宋耳郭有些发烫，他猜想应该是红了，好在天黑，季看不出来。
“我现在囊中羞涩，不能买更好的给你，只好亲手做了这个……”
“等等！”季打断他，“这是你自己做的？”
见宋点头，季颇有几分不可思议，随即把簪子拿出来看了又看，边看边啧啧有声。
“可以啊宋，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要是以后考不……”
她呸呸呸了几声，赶忙打住。
差点把考不上秀才做木工的话说了出来，这不是成心给人触霉头么。
宋已经猜出来她要说什么了，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中不了，就在镇上开个铺子养家糊口。”
“别别别，我刚才说那些不算，你这回肯定能考上。”
季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对宋的通透又有了新的认识。
他说考不上就回镇上开铺子，冲这一点，就比那些考不上还一个劲的考考考，除了念书什么都不会，把全家都拖累死的人好太多。
那种才称得上“百无一用是书生”。
“那我要万一真考不上呢？”宋追问了一句，听着像玩笑，但又有几分认真。
季本想再说一番诸如不可能失败，此次院试必会考中之类的套话。
但对上宋的视线，她突然改了主意。
如果一个人是真心寻求意见，那么她也应该报以同样的真诚。
“考不上就考不上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又不是只有科考一途。虽然科考确实是寒门学子往上攀爬的最快路线，但这就好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样，胜了固然可敬可喜，败了也不能就去死吧。人都说三百六十行，供选择的路可不止三百六十条，不管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山野之远，也不管是为官做宰，还是当个乡村小木匠，好好走完这辈子不就行了？”
季说了一通，还想着宋是不是临考压力大了，给他宽宽心也是好的。
结果话说完，宋许久都没反应。
季心里有些打鼓，会不会她的话没起到安慰作用，还把人给刺激到了？
“那个……其实说千军万马有些夸张了，概率还是比过独木桥大的……”
宋突然笑了。
不是之前那种疏淡有礼的笑，也不是动动嘴角有形无意的笑，他笑的很大声，笑声透着松快和清朗。
季也不打扰，心里甚至有几分感叹。
都说高考能把人逼疯，学医能把人逼傻，她两样都经历过，也算是半个过来人了，很能理解宋这个后辈的心情。
“谢谢，我今天很开心。”宋止住笑，指了指季手里的盒子，“你不嫌弃就好，等以后条件允许，我再送你更好的，就算……谢你今天这番话。”
“别，这个就很好，不需要更好的了。”季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她就是看簪子是木头的才收下，金的银的反而不会收。
礼太重让人有压力不说，而且万一他再向自己要第二轮的谢礼……
想到这，季心生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