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世界的他得到了螭晵、暎玺和霭蕈的恩赐,那么他从手掌中冒出的些许血液没有任何味道呢?仅仅是螭晵的真血,那股海鲜的味道就能够如潮水般将尝祀的祭坛笼罩其中,更别说三种神明的血液混合在一起了。
庄赦看着旁边急忙跑过来,帮他看伤口的白氏,开口道“你闻到什么味道了么?”
一脸焦急的白氏抬起头看了庄赦一眼,随后摇摇头“没有啊老爷,有什么味道么?”
庄赦冷哼一声,望着天空,他过往经历的一切让真相在他心中愈发膨胀,这个塑造梦境的人,显然不知道他所看见的真相和众神苏醒之后的结果。
“在我面前投影虚假,我来给你们展现一下真实是什么样子吧!”说着,他一扬袖子,原本仅仅漂着一两片云彩的天空,顿时覆上了一层彤云,漆黑的云层之后,闪烁着一阵阵的火光。
周围顿时暗了下来,而白氏的脸上居然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惶恐,她开口低声道“真实,这就是你所见的真实么?”
“是的,”庄赦点点头“天空被云层遮盖,大地被烈焰灼烧,一切的一切都在毁灭。这是神明在苏醒之后的真实,一切都在毁灭,一切都在燃烧。这就是你们所幻想的,我成为所谓‘崑侯庄赦’之后应有的世界。”
“火会烧尽一切,烧尽一切我们所赞颂的、称扬的、深爱的,”白氏声音中不带哪怕一丝一毫感情“但是在火烧过之后,灰烬之上,会生出一切崭新的东西。正如,数万年前,自我们的尸骸上生出了人一样。”
庄赦看着身边的白氏,她的身形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体表却变成了一片青蓝色的鳞片,他笑起来“所以,你将我囚禁在这个幻境之中,是复仇么?”
“不算是,倒不如说是一个失败者的自怨自艾,”白氏坐了下来“我曾为了复兴我族,摆脱成为众神的命运,来到这里寻求霭蕈的果实,但是你也能看出,我失败了。”
“所以你便想拉着我一起失败?”庄赦看着天空中那浮动着的巨树此刻正燃烧起来,他叹了口气“所以,这里是你的梦境?”
“不,这里是你的梦境,所以你才能够改变这里,我不过是个侵入这里的过客而已,”白氏转身,走到庄府的池塘边,回头看了眼庄赦,冷哼一声“祝君一切顺利。”
说着,她直接跃进水中,随着扑通一声,庄赦浑身一激灵,周围的味道又变成了河边的那种潮湿的味道,而他依旧安坐在铁舟之上,面前的鱼钩微微一沉,他双臂绷紧,尽可能保证躯干正直,随后双臂用力一提。
一个白色的东西窜出水面,庄赦看到那东西,微微皱起眉头,那是一个头骨,但是形状却有些奇怪。
旁边同样坐在铁舟上垂钓的老人斜眼看了庄赦一眼,冷笑一声“哦,你钓到她了啊。”
“啊?她。。。”
“以前来找我的人,失败了,沉到河底了,”老人恬淡地说出了这句话“继续吧,看看今天谁运气好一点。”
庄赦叹了口气,看着那个头骨,或许这就是他刚刚梦境中的“白氏”,他无奈地笑了一声,将那头骨丢进了水中,给钩上挂了一个小面团,继续垂钓。
水声、蝉声,还有蜻蜓振翅的声音,不同于死寂,在这里的一切,都带着种让人仿佛沉入水中一般的安静,这种安静缠绕着庄赦,他望着水面,就这样看着水缓缓地流动着。
“你在外面,是什么人?”
老人突然又开口了,让庄赦一惊,他调整了下重心,说道“在外面。。。我是个做官的。”
“哦?”老人的语气变得有些好奇起来“做官的,什么官啊?”
“钦天监的灵台郎,就是。。。协助钦天监监正他们看星象的。”
“钦天监。。。钦天监。。。这个名字倒是没听过,”老人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钦天监是做什么的?”
庄赦想了想,开口道“钦天监是观天象卜吉凶,修历法算命数的衙门,实际上也就是做一些玄学数术之类的事情。”
老人听了,突然发出惊呼“哦呦,那不是很重要么?占龟祝蓍,观星算卦,这都是王最为仰仗的人才能做的事啊。”
庄赦愣了一下,随后他恍然大悟,老人可能是设钦天监之前的朝代出生的人,而他称呼君主的用词也是“王”而非皇帝或是其他类似的称呼。庄赦想了想,开口问道“老人家,您,大概是什么时候进入到这个幻境中来的?”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口道“我?我是第一批进入到这里的人,也就是大战结束之后,最早的栖身于这里的人。”
“大战,是什么样的?”
“大战?呵,我没见过,大战的时候我连话都不会说,不过听父母说,大战的时候,的确是十分惨烈的,”老人低声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了?”
庄赦想了想,开口道“外面,已经不打仗了。”
老人微微点点头“不打仗了,不打仗好啊,不打仗就不死人。”说着,他叹了口气“当年是十室九空,百不存一啊。。。”
庄赦听到这话,想起了金简下那张纸条上的内容,幽幽道“老人家,如果任由几位龙子醒来的话,那外面,恐怕就又要被战火吞没了。”
老人没说话,而庄赦也就这样沉默着,过了许久,庄赦突然自水中感受到一股异动,朝河流的源头望去,竟然看到远远地仿佛有一片银色的潮水朝他涌了过来。
他看着那潮水涌来的方向,感受到了一种本能的恐怖,那种来自未知的恐惧将他整个人彻底吞没,而端坐在铁舟正中的他,却一下都动不了,只见远处的银色朝他扑来,越来越近。
那银色潮水的先锋很快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他看清了,那并不是潮水,也不是什么异常的东西,那是鱼群,一群如同潮水一般朝他涌来的鱼。
那潮水般涌来的鱼,在游到了铁舟周围的时候,纷纷跃起,溅起无数水花,而游到庄赦周围的时候,这些银色的鱼纷纷以庄赦的铁舟为中心游动起来,那游动的速度迅速地将庄赦的铁舟席卷其中。
在这银色的旋涡中,他的船缓缓下沉,混杂着银色碎鳞的河水缓缓地从边缘处涌进铁舟之中,不知何时,水没过了庄赦的胯,他想要至少扑腾几下,但是却发现自己根本浮不起来。
水慢慢地没过他的腰、小腹、胸口,他望着旁边的老人,终于,他看到了老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干瘪且枯槁,没有半分神采,死死地盯着下沉着的庄赦。庄赦仍尝试着向上扑腾,他不知道在这河水中被淹死是否还会再苍老一些,现在他的肉体已经是四十多岁了,如果再死一次,他就会变成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到那时,几乎什么都做不到。
“老人家!老人家!”他朝着老人的铁舟伸手,但是水已经缓缓地没过了他的脖子,而周围不断跳跃着的鱼也尝试着把他向下压,最终,他被银色的潮水般的鱼群淹没了,他沉入河中,望着上方的河面,缓缓地朝下沉去。
他从未想过这条河居然如此深,他沉了数丈仍然没有触及底部,而周围的水草则缓缓地缠绕上他的身体,将他朝更深处拉扯过去。
庄赦转头望去,河底并不是能够看到的石底,而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洞窟,而那些如同有意识一般的水草,则缠绕着他,将他塞入那个黑色的洞窟之中。
他又一次沉入了黑暗之中。
庄赦不知何时,感觉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黑色和黑暗,在黑暗中,他感觉不到恐惧和不安,因为他隐约间知道,这片黑暗之后,不用过多久,就会消去,而后展现在他面前的,无非是幻境,或是现实,就跟无数有梦的睡眠一般。
他闭上眼,在黑暗中向下沉,不断地向下沉,就如同一个铁块一般,终于不知何时,他的背后传来了一种极为微妙的触感,柔软的同时,让他感觉到一种本能的安宁,仿佛踏足到了自己出生的土地上一般。
没错,像是踏足了土地一般。
他睁开眼,周围水中那种湿漉漉的感觉已经消失,仰望正上方,是蓝色的天空,上面缀着几缕无趣的纤细白云。他站起身,之前那种苍老的沉重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他脚下是一片柔软的草地,站起身,远处仍能看到那已经开始变黄的庞大树冠,但是以树为中心的城市已经变小了。
若说之前的城市,是一座如同都城,甚至超越都城的巨大都市的话,那么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则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县城差不多大小的城镇,靠近城镇边缘的地方,是一片片稻田。
而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两个熟悉的人朝他走了过来。
那是,那两个他所熟识的霞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