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庄赦,正看着面前的铁舟发愁。
他将铁舟推进了水中,他明显看出那铁舟艰难地漂在水面上,整个铁舟有一半部分在水面之下,这铁舟不大,他不知道自己坐进去的话是否会沉下去,他想了想,决定先在水边试一试这船会不会沉下去。
于是他穿上蓑衣,戴上斗笠,手中拿起钓竿,坐到艰难地漂浮着的铁舟上,果然,铁舟肉眼可见地开始向下沉了许多,水面就差一点点就能没过船沿,现在还仅仅是在岸边,如果是在江心沉了,他就要游回岸边。
按理来说,他有螭晵的血脉,在水里游一游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这是幻境之中,他虽然之前成功地和血脉产生了连结,在巷子里用出了深潜,然而谁也不能保证他能不能在这里正常地和血脉建立联系。
他多少有些急躁起来,在这里度过一天,外面就是一百天的时间,就算他今天通过钓叟的考研,还剩下剑叟和棋叟,到时候至少外面会过去一年多,如果这一年多,神明之间的战争已然开始,那么他的一切努力都会化作徒劳。
他必须尽早离开这里。
庄赦从铁舟中跳出来,看着这漂浮在水中的铁舟,放空了脑袋,不知何时,周围的一切都暗了下来。他抬起头,发现身边的景色变了。
面前是漆黑安静的海面,自己脚下是松软的沙滩,而远处,远处的天空中,悬着一个占据了半个天空的巨大月亮。
那月亮放出柔和的光芒,仿佛俯视着一切一般。庄赦看着那天上的月亮和海中倒映着的月亮,心中出现了一种莫名的祥和,他无意识地踏进铁舟之中,用桨轻轻地在水中划着,铁舟在水中慢慢前进,朝着那天边的月亮愈发接近。
他感受到了,这大海中那潜藏着的令他本能地安心起来的气息,他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那是谁,仅仅是待在这海面上,他就有一种被庇护着的感觉,而这感觉就这样不断向前延伸,让他划着铁舟,朝着那天边的月亮不断前进着。
而他越是接近那巨大的月亮,也越是能看清月亮上面的一切,上面的坑、上面的影子,月亮之上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
仿佛有着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一般,让他停了下来,他无意识地拿起钓竿,朝着海中一甩,鱼钩落在水中,留下一片涟漪,而就在鱼钩落入水中的一瞬间,天空中的月亮,如同水中被涟漪扰乱了形态的月亮一般,碎了。
巨大的裂痕在泛着柔和光芒的月亮上迅速展开,而随之一起破碎的,还有周围的暗色天幕,以及山崖、沙滩等等场景。
周围的一切,又一次变成了那一条宽阔大河、岸边的灌木、水车还有远处的城市。而和他,和庄赦并着肩的,则是那个老人,那个垂钓着的老人。
他仿佛从梦中刚刚醒来一般,庄赦感受到了,刚刚那个梦境似乎是螭晵给予他的,让他能够安然坐上铁舟,划到江心的梦。如果是这样的话,显然螭晵知道他此刻的位置,对于他此刻做的事情也都是支持的,否则,也不会用梦境将他送到江心。
“呵,又一位上神的眷属来了。”
旁边垂钓老人的声音沧桑却让人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安心,庄赦微微点头,回应道“老前辈,在下庄赦,前来。。。”
“我知道你来找什么,你能够抛却城市中的那一切诱惑,找到我这里,也属实不易,”老人的声音没有半点波澜“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你已经拥有了上神的血,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眷属,你追求更多,又是为了什么?”
“我追求的是。。。”
“你知道你追求的是什么么?”老人低声继续道“你所追求的东西,就一定要用更多的神明的力量,来实现么?”
庄赦沉默了,他看着钓钩,看着手中的鱼竿,他自看过金简向他展现的景象之后,他就已经坚定了一个信念,他要让神与神的纷争所带来的灾难,永远不要降临到人世。
他开口道“是的,只有拥有更多的神明的力量,我才能成就我的愿景和梦想。”
“那可的确是宏愿啊,”老人低声笑道“不过不知你有没有配得上这宏愿的心性。”
老人说罢,便一言不发,低垂着脑袋,安静地垂钓着,而庄赦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双眼简单地盯着那水面之下。
水很清,清得仿佛空无一物一般,而透过那水面,他隐约间能够看到游荡在水中的鱼的影子。
他想起了云陟明曾经跟他说过的那段话,水底也是一个世界,是不同于人世的世界。人踏足于水中,就像是鱼搁浅在岸上一样。他不禁心中多少生出了些许恐惧,虽然这里的水面之下,没有大海之下半分凶险,但是在他无法与血脉连结起来的现在,他是无比脆弱的。
庄赦看着水中倒映着的自己,他这时才意识到,原来被杀真的让他变老了,清澈的河水中倒映出的他的影子,那个河中的影子,眉眼中剩下的似乎只有疲惫,而这无穷的疲惫似乎要从水中冲出来,缠绕到他的身上一般。
就在这时,他看到几个雪白的人影似乎是看到了他和钓叟一般,有说有笑地朝她的方向游了过来。
那是几个年轻的姑娘,她们伏在庄赦的船沿,眨着眼睛盯着庄赦。本就艰难地漂浮在水上的铁舟此刻几乎要沉下去一般,而那几个姑娘见自己能够触碰到庄赦的身体,便开始拉扯他,尝试着把他拽下水中。
庄赦不太敢乱动,生怕铁舟直接沉下去,而那几个姑娘的力气也大得可怕,将他径直拖入水中。
他眼前一黑,找到了孔隙的河水疯了一般朝他的喉咙和鼻子中涌入,他睁不开眼,冰冷的河水和一双双手环绕着他,他想要驱动自己的血脉,但是却得不到任何一丝一毫的回应。
他沉入了冰冷与漆黑之中,黑暗和寒冷缠绕着他,他不知在黑暗中沉没了多久,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安坐于一处厅堂之上。
庄赦站起身,四处环视着,这个地方让他感觉到无比地异常,却又格外真实,旁边架子上摆着玉雕、瓷瓶和许多书籍,而手边的桌上则摆着一对木雕的核桃。旁边的鎏金烛台上,是用金漆画上花纹的白色蜡烛。
这座宅院和霭蕈周围的那座城市有着等同的真实程度,不知何时,空气中飘来的一股茶香,他的目光朝着茶香飘来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个大概十七八岁的姑娘,手中拖着一个托盘,娉娉袅袅地走过来,将托盘上的茶水摆在桌上,随后微微一躬身“老爷,茶来了。”
“老爷?我是谁?”
那姑娘一副困惑的样子,开口道“您,您是庄府的老爷,崑侯,钦天监监正庄赦啊。”
庄赦皱起眉头,崑侯、钦天监监正,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时候?
“你是谁?”
“婢子是您新纳的妾室,白氏啊。。。”那女孩满脸困惑“您怎么了?”
一股极为古怪的异常感让庄赦的眉毛几乎拧到了一起,他拿起桌边的一本书,简单地翻阅了一下,发现这是一本类似于传记一样的东西,记录了这里的“庄赦”都做了些什么。
这里的庄赦,触及了螭晵、暎玺、霭蕈三位龙子,协助朝廷大军粉碎了百万叛匪,随后升任钦天监监正,封崑侯。娶了一个名为姜氏的姑娘,生了两个孩子,然后又娶了两房侧室,分别是面前的白氏和一个名为赵氏的比白氏更小的姑娘。
他喝了口茶水,茶香四溢,的确和他以往喝过的送到钦天监的贡茶差不多。他无比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经历了一个极长的,名为寻觅龙子的梦境,成就了眼前的一切,还是又置身于新的幻境之中了。
庄赦仔细地想了想,开口道“夫人呢?把夫人请过来。我有些事要问。”
“呃,老爷,夫人回娘家探亲了。。。”
“那少爷和小姐呢?”
“也跟夫人一起回去了。”
庄赦皱起眉,这个姜氏应该是指姜小幺,如果他真的见到这个世界的姜小幺,或许真的能知道些什么。
他坐着想了许久,肚子也有些饿了,于是扶着桌角站起身“这样,先去吃饭吧。”
“好,老爷,我带您去。”
他跟着白氏,朝房子后身走去,而在迈过门槛时,他脚下一个不注意,踢到了门槛上,即将摔倒的时候手在地上一撑,手上一阵生疼。
白氏回头看庄赦摔倒了,急忙把他扶起来“老爷!老爷您没事吧。”
庄赦站起身,看着自己手上伤口涌出的血,他确定了,这里的确是一处幻境,一处与那霭蕈周围的巨大城市一样的幻境。
如果这个世界的他也同样获得了真血,那么为什么当他的手上出现了伤口时,没有任何气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