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马球之后,黑水十一族的归附商谈进入了白热化,凌子域刚刚开始着手考虑比照赫和给予黑水之利之时,塗朗族族长就不明不白死在驿馆,大理寺介入,尸检是被一剑封喉,速度之快绝非等闲之人可以办到。
黑水十一族乱做一团,案子毫无线索悬而未决,商谈暂时搁置下来。
与此同时,谣言也就纷纷而起,有人说是靖川王指使人故意为之,好打乱黑水十一族归附的进展。
也有人说,穆塔借月升将军想要攀附靖川王不成,得罪了太子爷,便有了这样的下场。
还有人说是黑水十一族之间的内讧,因商谈意见不和,穆塔倾向缓和之策引他族不悦,遂痛下杀手,清理门户。
而岐旺本人则深知内情,惊恐不已,更倾向于是凌太子给他的警示,于是决议在商讨中做以让步。
他开始一改常态劝说各族族长,黑水虽占了地域广阔之名,实则贫瘠荒芜,西戎溃败实难依附,与赫和土地丰沃,地势优越,又有东启强国拉拢相比,实在是毫无优势,不如见好就收。
各族虽心中不服,可事实却是如此,原先有岐旺出头周旋,他们躲在其后,捆成一团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可若没了始作俑者,他们实在没有胆量与北凌硬碰硬。
三十年间,他们早已习惯有北凌的仰仗,否则实难撑惑数载寒冬,商谈僵持不下,于他们而言更是进退两难,就这样,在岐旺的劝说以及凌子域的抛出的台阶之下,两三日间,本来蹉跎了数月的和谈竟然很快就一锤定音。
黑水十一族并入北凌,划一旗归州而治,旗长享三品俸禄,暂时由岐旺担任,之后由各族投选选任,经北凌批准,三年一任期,各族族长享三等勋爵之位。另开地方科举,通过者可优先当地为官,并行全国科举,有志有才者效力朝廷,原族民优先录用。黑水一旗同免三年赋税,原先财银支持不变。
此政一出,看似比赫和的特许还要宽泛,实则却不及一半。
旗长选任看似自决,实则还是牢牢把控在北凌手中,三年一变,各族族长享有名无实的勋爵,想要手握实权,必定还是要听命于朝廷。
另外,地方科举和全国科举并行优先选用纯属做做样子,地方科举并未排除北凌国人,黑水族想要通过全国科举必然要恶补中原文化及书论,能通过者根本就是凤毛麟角,又岂有不用之理?
更者,黑水当地丰富矿产的开采的参与权,和谈结果避而不谈,北凌以车马之辎享长久之利、万域疆土,根本就是一本万利。
所以,相比赫和的“强势”结果,凌子域这次是立了大功,先不管穆塔是不是他杀的,也是变相的助了他一臂之力。
可事情并未像大家想象的那么顺利,就在岐旺准备代表黑水十一族正式受封于北凌的前一夜,他也死在了驿馆里,死状与穆塔一样,连伤口的深浅长短都几乎不差分毫。
而就在当天夜里,顾予初在自己的院子里收到了一封飞镖传书,她不由分说当即追了出去。
在太华道以西的一家地处偏僻酒嗣里,她见到了正等待她的诺达。
“请。”酒嗣里人并不多,但是为了不惹嫌疑,诺达没有直接称呼她。
“大费周章找我来何事?”有了上次认错人的教训,顾予初这次的表现非常的得体。
“我族族长死于非命。”
“此事全城皆知,现有大理寺会同刑部查办,为何特意寻我?”顾予初表示疑问,倘若书信中严明是此事,她绝不会前来赴约。
“人心叵测,谣言纷飞,但我不知为何,只相信将军你。”诺达一抹苦笑,却很是诚恳。
“在真相未出来之前,你还是不要如此大意。”
她的态度并不好,牵扯进如此敏感的事情之中,又负担如此没有由来的信任,让她不自觉警觉起来,也就在此时,诺达从身上取出一枚戒指,递给了她。
她一见,心中一惊!这哪里是枚普通的戒指,这是巽影令。
“你到底是何人?!”
“看来将军识得此物。”诺达放下了酒杯,审视的看着她,然后不再卖关子,继续说道,“这是我在穆塔被杀的现场找到的,仔细研究了很久,确信这绝非是我黑水之物。”
“那你应当交与大理寺,而不是交与我这个外人。”顾予初心中不自觉松了一口气,方才对诺达巽影的身份的怀疑勉强放了下来。
“我族族长被害,大理寺为谁主导尚不可知,交与他们只会平添变数,而我族只想要一个官报之外的真相。”诺达似乎对北凌并不信任。
“也有可能是黑水他族所为,我帮不了你们什么。”
“是否为黑水他族所为,我自当亲自查明,至于这枚赤金指环,若将军知道出处,还望不吝赐教。”
“不过是一枚普通的指环罢了,虽值些银钱,却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顾予初没有说实话,若真是巽影所为,那便是挑起两国战事的大事,好在此物没有落到大理寺的手中,否则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况且,就算大理寺拿到此物,也不敢公然定性是东启所为,两国之间,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不知诺达底细,自然不敢和盘托出,招惹是非,况且不明不识此物,与他而言更为安全。
“叨扰将军了。”诺达显然很失望,却看出点什么,又不敢确认,也不予追问,但唯一能断定的是这枚素环背后牵扯的势力庞大,他难以抗衡,“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这枚戒指恐怕托将军代为保管,拿在我族手里恐怕不甚安全。”
“这不太好吧。”顾予初拒绝,可转念一想,这样的东西无论真假还是捏在自己手里比较好,她虽人在北凌,可却是生在东启,今生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两国兵戎相见。
“将军虽是女人,可武功高强,若有人要寻回此环,自当有胜算,只是我族惭愧了,不得不出此下策,置将军于险境。”诺达有些不大好意思,他的本意,不过借顾予初转嫁矛盾,若幸运,能以她为线索,找出指环幕后之人更好。
“好吧,我且代为保管,若有需要,我当及时奉还。”顾予初不再推辞,她正愁该如何拿回此物,眼下到好,不费功夫。
“有劳了。”
就此,他们二人各自离开,顾予初行至太华道时将至宵禁,半路??上还遇到了宫中马车行至回宫。
待到第二日,岐旺死于驿馆的消息不胫而走,满城皆知,这让还未及时处理那没素环的顾予初更为震动,黑水十一族接二连三出事,东启当真是要挑起战事么?
可仔细想来,这种可能根本没有。
东启西境的战事仍未平息,五年间已有两次大规模的征战,国内实力大损,北凌虽参与东境之战,可时间有限规模有限,如今又吞了赫和,西扩疆土,势力不减反增,启帧又怎会选在这个时候挑起争端,实在太不明智。
那么巽影令又该如何解释?
巽影杀人不留影,除非背后之人主动告知世人是巽影所为,才会在杀人现场留下巽影令,约定俗成是为死者代付忘川摆渡银钱。但这种在他国的张扬实在是毫无必要,若为巽影无心遗失更是绝无可能。
如此看来,便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蓄意陷害,挑拨。
可若真是嫁祸,东境之内,赫和归附,仅剩两强国并立,到底又是谁所为?
顾予初百思不得其解,却没有将此事告诉凌不惑,一来是牵扯东启,她怀有私心,不想将矛盾暴露,二来又是诺达,若他知道自己半夜与他私会,恐怕又解释不清,所以,还是暂时先等一等,看看岐旺之案有什么新线索再说也不迟。
可穆塔被杀已有十日,岐旺被杀已有三日,大理寺及刑部依旧毫无头绪。
除了靼敕族、塗朗族愤愤不平、施加压力之外,剩下的九族族长有人高兴,有人自危,担心的是北凌会得鱼忘筌,高兴的是旗长之职会另在他们之中选任。
但无论如何,岐旺之死倒是稍稍可以洗清凌子域身上的谣言和嫌疑,他大功已立,又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自陷风波。
于是,舆论一边倒的向靖川王府压来,而那些投靠太子府的幕僚及重臣在凌子域未发一话的情况下,开始纷纷筹谋,如何就势打压靖川王府,以博得太子的信赖与看中。
与此同时,默默支持凌川王的朝臣也在摩拳擦掌,准备乘风破浪,破敌致胜。
一时间,朝堂开始分化,兄弟俩各自背后的势力紧张起来。
没过两日,单明曦竟也破天荒的过府,点名要见顾予初。
“是不是你做的?”单明曦将顾予初拉进厢房,劈头盖脸就质问道。
“什么意思?”
“穆塔和岐旺是不是你杀的?”
“怎么可能!”顾予初一脸惊诧,“这外头都传成这样了?”
单明曦没有回话,只是冷漠的看着她,而后找出她的佩剑,二话不说,拔了出来仔仔细细的端详了半天。
“伤口短而深,是锋利的短刀或匕首以极快的速度所为。”顾予初耸耸肩道,谁料此话更引发了单明曦的怀疑,只见她眼中的愤怒更深。
“不是,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她连忙解释道。
“那你如何知道伤口的情况?”
“宁逸抽调到大理寺专办此案,御白说的。”
单明曦将信将疑,坐了下来。
“那个,我问一句啊,你这是担心凌不惑还是凌子域?”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难不成你真希望他们兄弟反目成仇,你死我活?还是这就是你此行云京的目的?”
“你所真心断定我居心叵测,就不会当面质问了我了,不是?”面对质疑,顾予初很是坦然。
的确,就这件事,在不知巽影令的情况?下,单明曦凭直觉是相信顾予初的,她相信她的不惑哥哥是分得清善恶虚伪人心,不会为色所迷,可事情朝着越来越坏方向发展,她又不得不做这样的怀疑和猜测。
“现在矛头全指向靖川王府,无论是不是你做的,他都难逃非难。”
“你难道没有怀疑是凌子域自己所为么?”
“岐旺被杀当晚,我父亲邀凌子域在单府吃饭,他喝多了,就宿在单府。”
“他人在单府,并不代表安排不了这一切。”
面对顾予初的猜测,单明曦陷入了沉思,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有怀疑的人,但是说出来,怕你不信,也没有切实的证据。”
“说来听听。”
“琴帝!”
“琴帝?那个蒙脸,故作玄虚的琴师?你见过他的样貌么?”
“没有,但我与他交过手,轻功非常了得。”
“琴帝是凌子域的人么?”御白送嫁当日,琴帝的出现似乎是在告诉人们,他为太子所用。
“表面上看起来是,但好像又不是。”
“为何这样说?”
“我与他聊过,他似乎很期待也很坚信他们兄弟会反目,北凌会大乱。”
“他现在人在哪?”
“早在御白出嫁后,就再无踪影。他住的庭院我调查过,没有丝毫线索。”
单明曦捏紧了拳头,很是不安,突然,她转头望向顾予初,想了很久才开口:“小初。”
听到她这样亲密叫自己,顾予初微微有些发愣。
“你是不会伤害凌不惑的是么?”
“当然。”
“我同他们两个一同长大,虽不喜凌子域的浪荡和不正经,可他本性不坏,我不管将来谁坐上那高位,都不愿另外一个有何闪失。所以,你要帮我。”
“帮你什么?”
“凌不惑心里认定你了,我忍赌服输,而凌子域......”
“你是想我劝说凌不惑退让?他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的表示,而且说实在的,我不认为我有能力能够劝服一个男人放弃权力和全部,虽然我并不希望他坐在王权之巅,可我要他活着。”
这是顾予初的心里话,经过着许多之事,她才明白,即使她小如微尘,欠凌不惑的不过一个成全。
“我又何尝不是,所以越在这个时候,我们越要配合,让他们兄弟俩抛开误会,不能被人利用。”
“就凭我们俩,能做到么?”
“事在人为。我决不允许他们俩个自相残杀!”
顾予初很是羡慕单明曦的自信和直接,她点点头,对于她认为凌子域的“险恶”没有再提,虽然她真的怀疑是凌子域借巽影之力布置杀局为和谈推波助澜,又借机打压凌不惑,可突然而现的巽影令又恰恰推翻她心里所有的猜测,启帧和凌子域子彤城密谋之后再次合作机会几乎没有,就算再次联手又岂会如此轻易被人拿下把柄,引发两国动荡。
所以,她愿意暂时放下成见,相信人本性的善良,这个世上比她强大坚韧的人太多,而她又很俗气,为了一个圆满,愿意相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