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巾帼比武当夜即传遍整个琼州城,但凡亲眼观战的无不感慨赞叹赫和出了个功夫如此了得,上不输强国女将,下得以爱民护国的公主。
连带着将她勇守都城、斩杀逆王、智擒敌寇,带兵征伐、骁勇善战、用兵如神事迹全部散扬开来,让那些身在城中却未得一见的人们无不扼腕嗟叹未能一睹风采。
赫和百年衰败,三国中夹缝求存,被西戎骚扰侵犯数十年,最终国主弃城而逃、山河倾覆破碎,若不是北凌匡助,恐怕逃不过百城被屠、民族惨绝的命运。百姓虽心里认了归附他国的前路,即便当下的政策与北凌百姓待遇无差,但也不免心灰意冷,总觉得低人一等。
现下这一战,不偏不倚正击中百姓心中虽未枯竭但形同死水的家国情怀,让他们觉得故国旧主里也还有一两个可以依仗、信服的人物,容他们酒足饭后吹嘘一番。
顾予初回了院子,吾岑、束渊值守,说少主要见她,她也只得夜里潜入他的房中。
屋里的灯半亮着,朦朦胧胧,凌不惑半闭着眼睛听到她的脚步,才微微坐了坐正。
“今日将军风光的很啊。”他说的不咸不淡。
“这么快就知道啦。”顾予初一屁股坐在床延上,很是没脸没皮。
“整个琼州城谁不知道,恐怕要不到三日,赫和全境都知道出了你这么个巾帼公主。”
“后面的事就交给公子你了。”顾予初谄媚的作揖,抬头明媚一笑,让凌不惑心中微乱,“你这大半夜的兴师问罪,是气我抛头露面、哗众取宠?还是气我狐媚跋扈惹了你的明曦妹妹?”
凌不惑指了指她的鼻子,很是无奈。
他那里是气她这些,赫和归顺一事,他早已做好了安排,只要她不抵触,便是水到渠成。谁料她竟擅作主张,事虽办的漂亮,却也太过着急了,他是不愿她在这些事上费神筹谋。
“我有别的法子,你没必要急着出头。”
“什么好法子?左不过想法子逼乐嘉彭康主动让权,这太过被动,不如主动出击,省的与他多费口舌。”顾予初大手一挥,很是气派,“不过,我还是得跟你道歉。”
“道什么歉?”凌不惑不解。
“我这么急功近利、不择手段,伤了你妹妹的心,公子莫要怪罪。”顾予初说的煞有其事,不过她心里清楚,关于凌不惑,唯一能让她却步退让就只有单明曦一人,她实在受不了暗自对比的患得患失,既已决定与他在一起,不如不抢先迈出一步,省的到时候认了输又悔不当初。
“我累了。”凌不惑下了逐客令,待到屋子里只剩他一人,才傻傻笑了起来。这个女人,第一次为了他的事费了心机不说,就连吃起醋来也这么跋扈,真是让人欢喜。
而单明曦输了之后,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肯见,直到他的父亲来,她才肯开门。
“明儿。”单勇很是心疼,她的女儿爽义明朗,从来不曾这般模样挫败和失意。
“爹爹。为什么是她。”单明曦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好孩子,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那个尉迟的武功确很江湖风范,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不惑哥哥被她迷的神魂颠倒,她这是要害了北凌!”
“至少现在不会。”单勇叹着气。
“什么意思?”
“从前她在军营很是谦和低调,除了是个女将,并不惹人注意,今日她为何一改常态,当着全城百姓和军营与你决斗,还当众宣称自己就是尉迟予初?”单勇提醒道。
“爹的意思她是故意的?利用我拉拢民心,为了帮北凌顺利接管赫和?!”单明曦似乎明白了过来。
“你呀,是关心则乱,尉迟这个女人精于谋算,忍的了委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一点你要好好学学。”
“爹你一直告诫我,为人要诚恳刚正,无惧奸邪,勇往直前,为了要让我学她虚伪、心机、不择手段?”
“因为爹不能永远保护你一辈子。”单勇抚摸着女儿的额发,眼神慈爱又宠溺。“这世上最难就是看懂人心险恶,又能不忘本心,既保护自己又能成全他人。”
单明曦沉默,眼睛红成了兔子。
“我的明儿心智坚定,嫉恶如仇,不过总是少了几分婉转,但你总相信你的不惑哥哥吧,他这样发待她,就代表她并不是一无是处的。”
“爹,你为什么要帮着她说话?!”
“明儿,你没看明白么?今日比武,她招数看似利落狠绝,却处处留有余地,你虽战败,却未有受伤。她既得了好名声,却又不不至于引起北凌军的记恨,更让凌不惑挑不出错处,不管她是有心做给我看,还是无意为之,这份适可而止、进退得宜的心智和计算,你若是能有一半,爹也就真的放心了。”
单明曦不发一话,她被夹在大局和私?心之间,是绝然不肯承认的这些的,一气之下夺门而出。
单勇也没有去追,这些道理总要她自己想明白的,逼也没有用。
月光皎皎,单明曦心里闷堵,攀上城墙上最高屋脊,北风一刮,眼泪哗啦啦的流下来,刀割的疼。
凌子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踩着砖瓦,提着四个酒坛,在她身边安坐下来。
“天刚回暖,跑这里来吹西北风?”
单明曦抹了抹眼泪,没给什么好脸色。凌不惑在她这里吃惯了冷言冷语,竟也不觉得什么,解了自己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自己拆了一壶佳酿喝了起来。
“还有么?给我点。”她也不扭捏,转头问他要酒喝。
凌不惑笑着递了一壶,她狠狠灌了一口,深深了叹了口气,吞吐的雾气都是满满的愁绪和不甘,她见身边男人满脸笑意,更是不满。
“干什么,特意来看我笑话的?”
“我怎么敢。”凌不惑笑意更浓,宠溺又温柔。
“那你来也给那个女人说情的?”
“她那个凶婆子,我给她说什么情?她今日欺负了你,来日我是要和她讨回来的。”
“你讨回来?你打得过她么?”单明曦又大口灌了好多酒,一壶喝了个底朝天。
“打不过我也得打啊,打断腿我也得继续上啊。”
“没出息,连个女人都打不过。”她一把抢过一壶新酒,横眼嗤笑道。
“她能算作女人?整日里凶神恶煞,没几个笑脸,母夜叉中的极品。”凌不惑帮顾着哄她开心,什么都说的出口。
单明曦绷了一会,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而后很快又转为阴郁,“你不觉得她其实挺好的看的么?”
“从未觉得。”男人一口回应,没有半分犹豫。
“胡扯。你们兄弟长的长的一样,自然也眼光也差不多。”
“一母同胎,偏就生出他这样缺心眼的。”凌子域自己灌了一口,“我与他不同,我只觉得你好。”
“这话你同多少姑娘说过了?也不怕烂舌根子。”
“我若说只同你一人讲过,你可信?!”
凌子域自说自话,笑的端正自苦,可单明曦已经喝的晕晕呼呼,直愣愣的靠倒在他肩头,他侧眼望了望她绯红的脸颊,尽是柔情无限。
第二日,城中的流言传的更是热闹,街头巷尾、茶馆酒楼、说书唱曲无不是在无讨论昨日的决斗。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消息一下子散播了出来。
比如,有敌军俘虏招供,当年西戎来犯是小国主与西戎及东启叛王暗自勾结,引狼入室的结果。边境沙城,小国主下令开城迎敌人,大司马欧阳群芳持先主遗令勒令守军誓死守城,而自己一人前往敌军谈判,结果为了阻碍敌军入城,竟生生被三十万大军碾成肉泥,尸骨无存,之后还被污私通外敌,叛国背主。
比如,小国主为了拉拢东启,竟以公主为诱饵,囚禁北凌太子,在北凌国书传达、军马压境之时也不肯放人,最终亲手诛杀公主,嫁祸北凌。
比如,小国主逆天没道,以家中亲眷性命为要挟,逼迫军中翘楚以身试毒炼蛊,化作六亲不认的杀人魔鬼,秘密诛杀朝中异己及无辜百姓。
比如,琼州千辛万苦守住之后,逃离很久的小国主为保权位突然露面,亲手向北凌呈上投诚归附文书。
还有更为离谱的,说乐嘉彭康天生好男色,豢养面首,荒淫无度。与东启逆王勾结,两人暧昧,为保护他不被追杀,竟以坐上贵宾为幌子,日日厮混在一起。与西戎结盟,更是东启逆王一力促成,要将战火引爆东境,好取而代之。
这下,赫和百姓平复多日的情绪,又变得悲愤万分,与此同时,也为国家的日后前程忧虑不已。
老凌王对乐嘉彭康归降上表不置可否,允许归心自决。但现如今赫和保留军马不足五万,西境之外有敌军虎视眈眈,穷乡僻壤仍有西戎残寇作乱,实在没有能力自给自足、重立门户。
其实,经过这么多年的邻国夹击、左右摇摆,百姓心里担惊受怕几十年,无论归附任何一国,只要日子安稳,他们都是可以接受的,所以他们并不排斥北凌,更何况,家国倾覆之时北凌军马不计前嫌,摔军救援善待百姓,更让他们的好感倍升。
只不过,现在传言纷杂,难辩真假。
但,乐嘉彭康曾不顾家国安危,弃万民于水火,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极为伤害了百姓的感情和忠诚。赫和归附以后若继续由乐嘉彭康统辖,百姓心里恐怕实在是难以释怀。
若这些传言皆为真相,那么这个胆小懦弱的小国主还是个善恶不分、行为不检、残害忠良、不忠不孝的暴君昏主。
这样一个人,怎么能让他继续鱼肉百姓、惑乱山河,怎么能配的上万民敬仰朝拜、赋税供养。
于是,本是一出决斗的好戏却引发了赫和全民何去何从的激烈讨论。
眼下,砖既已抛,只静待玉出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