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分说,解了上头的绳子,一边将洗碗槽装满水,另一边把菠菜去蒂。
厨房的活他做得井然有序,骨节分明的手在洗碗槽的水中泛出清晰的青筋血管,蔓延而至前臂,甚是充满男性美。
鳜鱼已成型,一弦把鱼置入盘中,关了火,留适量底油,倒出多余的,转身拿配料时看到正洗菜的孔林的袖子往下滑,拿盘子时便朝客厅叫了一声“为初,帮孔林挽一下袖子”然后下葱段煸出香味。
这里的一男一女闻言,不约而同抬起头,正巧四目对上,当事人心想袖子可以自己挽,却故意没把这话说出口。
从客厅那边过来,她走到他身边,拿起他的手,摸到有一块已经湿润了,伸手抽了两张纸巾包着沾湿的部位吸去水,然后把袖子翻到他手肘处,再折一层,把袖口再翻下来……
二人站得有些近,他默默地看她做着这些事,眉宇沾着一缕极淡的笑意。
弄完了一只手,她示意另一只手,他便乖乖地抬起来,伸到她面前。
一弦在做菜,她为他挽袖,并不宽敞的厨房容纳进3个人,在这个家里是第一次。
整理好了,离开吧台前,她睨了洗碗槽中的菠菜一眼,偷偷说“要是吃到沙你就等着被教训吧”说罢眼神还朝母亲那里示意了一下,然后径直回到客厅吃水果去了。
待菠菜洗完,他还想做什么时,被一弦半推着驱赶出厨房“好了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快去休息去吧”
身旁的沙发陷下去,淡淡的体温扑过来,为初顺手把手里的果盘塞到他手上“正好,我一个人坐着看电视吃东西,显得我很不孝顺”
他好笑地接过“你的罪恶感来源于是否有人陪你一起堕落?”
眼神从屏幕上抽离,转移到他脸上“现代年轻人的通病”
不甚明了“怎么说”
“比如一对小姐妹相约立志减肥,一个人看到甜点内心蠢蠢欲动,另一个人努力健身,你觉得想吃甜点的那个女孩会吃吗”
孔林坐等下文。
“不会”她斩钉截铁。
“她一定不会自己吃,想方设法也要勾引健身的小姐妹一起吃,这样一份罪恶感就会分成两份”
“再比如,朋友决定一起报语言培训班,立誓三个月内要把证书拿到手,上了一节体验课后,其中一人只字不提报考的事,另一个人也从来没有主动问,两个人默契地当这个誓言不存在。但是如果但凡其中一个人很有冲劲地带动另一个人,那么就是另一个结局了”
“所以现在这个结局就是我陪着你一起不孝,你的罪恶跟自责就会消失?”
“不,会减少,因为有一半过渡给你了”
他一副惊奇的神情“你的想法为什么这么邪恶”
“嗯哼”她不置可否,视线又专注于电视,顺手伸出去一只手在他的果盘里抓了几颗葡萄。
电视里播放着刘德华与郑秀文的《瘦身男女》,剧情上演到肥佬帮mini用残酷的方式减肥。
充满笑料的一部好电影,最重要的结局也圆满。
她的注意力一半在屏幕上“昨晚我是怎么回到家的?”
他也一边吃水果,一边陪她看“阿姨下来接你”
转头质疑“不是你送我上来?”
“这么问的含义在?”
“我看你挺熟悉我们家的房子构造”
他失笑“阿姨下来接你,然后确实由我跟她一起送你上来”
油花在锅里滋滋作响,厨房里开始响起爆炒声。
“你很喜欢刘德华?”他问。
“他是唯一一个我从小到大一直喜欢的艺人”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喜欢他?”
“小时候是因为他帅,电影里翩翩公子、俊朗的皮囊一下子就让我这种只顾埋头读书的呆子知道了什么叫情窦初开”
他似笑非笑“听你这话还有后来”
“后来……嗯……”看着电影里那张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却依然藏不住俊伟的脸,她沉吟片刻。
想了半天,竟没想出来一个条件。
“不知道喜欢什么”只能摇摇头。“就是喜欢,从心底喜欢,不单止那张皮囊”
她又转而反问“你呢,有喜欢的偶像吗”
“谈不上偶像吧,就是挺钟意的,也是香港的演艺圈里面,袁洁莹”
闻言,她眼睛稍稍亮了一下,然后认可地点点头。
见状,他询问“你也喜欢?”
“她的《人龙传说》,还有…..”
“《九个女仔一只鬼》”她话才说一半,他已经接下去后面一半。
这种默契与喜欢相同的人事物让两个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她略带笑意地接下去“当年这部电影真的几乎哭死,我都忘了结局是怎么样了”
“改天一起重温一遍”他说,嗓音一贯的低哑,带着很动听的滋味。
她顿了顿,说“好啊”
这场既平淡又普通的对话莫名地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在各自的内心发酵,这样的感觉很莫名其妙……
却让他们心神向往。
“可以吃饭了,你们快去洗洗手”后面传来一弦温和而亲切的声音,自然得就像这个家里每日都在上演这样的场景。
二人相继起身,洗手拿碗端菜装饭,自觉分工,最后三人相继入座。
一弦先夹了块鱼肚子的部位到女儿碗里,又夹了另一块鱼肚到孔林碗里,后者道了谢,夹起来开始品尝。
“阿姨是第一次做,看了下教程,不知道味道对不对”
说实话,鳜鱼炸得正好,外部焦黄酥脆,咬到里面鱼肉还是鲜嫩香甜的,蘸着上面淋的酸甜汤汁,中和了油炸的油腻感,一入口,起码都是很中孔林跟为初的口味的。
果然,他如是说“如果我说无异于以往在饭店吃的,会不会有讨好的嫌疑”
当事人一笑,又用期待的眼神去看女儿,后者“这话他倒是没有掺一点水分”
如此一来,作为主厨的一弦更是满意开心,那感觉不像是人家夸她的菜好吃,而是她得了一个大奖。
“菜多吃点饭少吃,看我做了这么多”
说话间又给两个年轻人布菜,桌上共三道,每样都不落下。
“妈,你也快吃吧”
她笑着应下,看他们年轻人吃,一边拨了一些白灼虾到自己的空碗里,有头有尾地开始剥虾壳,剥完一只丢进蘸料碗里,剥完一只又丢进去,一边催促着两人“吃点虾”
孔林过意不去“阿姨,您快吃吧,不用顾我们”
“好,就吃了”嘴里虽这么说,手上剥虾的动作可没停。
为初夹了一块鳜鱼,蘸了蘸底下的汤汁,直接喂到母亲的嘴里,一边说“你快吃吧,我们又不是小孩子”说话时还嚼着嘴里的鱼肉“虾得趁热吃才好吃”
一弦张嘴咬下“嗯,确实挺够火候的”
没个几分钟,蘸料碗里的虾肉已经堆了小半碗,她擦擦手方肯罢休,拿起筷子一个一个地分到两个年轻人的碗里。
“阿姨,够了”
“你这么高大这么一点哪能够”
“还有你,胖回去才好看”然后转头一筷一筷地给添到女儿碗里。
这次为初没制止,由着她添,自己则听话地把碗里堆了一堆的虾一口一口地吃掉。
直到蘸料碗里分完了,一弦才停下来,看着失而复得的女儿一口一口吃着自己做的食物,默不作声,眼眶渐渐有些发红…..
只是这一次,嘴角是挂着笑意的。
餐桌上温馨的一幕幕孔林都细心留意到,三个人好像都很默契地闭口不谈那件事。
这一餐饭,年轻的两个都吃了许多,桌上的菜被一扫而光,一则是为了让长辈开心,二则也是因为——好吃。
饭后,洗碗的任务被孔林强制性地揽了下来,三个人一同将碗具转移到吧台,被他礼貌地驱赶“这么一点活你们再抢我就没得做了”
然后母女洗洗手回到沙发,当个甩手掌柜了。
只是一弦有别的心思,转头朝吧台看了一眼,碰了碰身旁的女儿“你去给孔林戴一个围裙吧,别待会把衣服弄脏了”
不作他想,为初依言起身,在厨房的挂钩上取了围裙,走到他旁边“等一下,戴个围裙”
他一只手正拿着洗碗巾搓洗脏碗,闻言站直了身体面向她,伸手下意识想接过,她却是敏捷地倒退一步,看了眼他双手上的泡沫,示意他别靠近。
被嫌弃的当事人失笑。
“你别动,我来”她如是说。
他求之不得,面上却一派正经。
走近一步,为初抬高了手要往他头上套围裙,奈何这人实在比她高出不少,叫她有些费力,最后有几分无奈地看着他“能稍微低一下你高贵的头颅吗,孔先生”
“你让我别动”
“那我现在让你低一下头”
“可以”话毕,把头低下。
撇了撇嘴,她嫌弃地一把将围裙套上去,又绕到他身后系上带子,他则张着双手犹如贤夫一般听凭处置。
背对着她,她的指尖绕过带子之时,隔着衣物轻飘飘地触到了他的身体,带来一阵短暂的颤栗,极是微小。
她系好了,叮嘱一声“记得洗干净点”丢下这一句话就窝回到沙发去了。
坐在沙发上许久,一弦方才发现茶几上多出来的物品,探出上半身去看“这是什么”
为初“孔林买来的礼物”
她一看,红酒跟水果,还有一盒包装高档的营养品,忙喊“孔林啊,你怎么又买东西来”
又?
为初挑挑眉。
“你这孩子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这些东西看着就不便宜,我叫你来吃饭反倒让你破费了”
洗碗中的男人抬眸朝这边看过来一眼,云淡风轻的“酒是我原来就有的,营养品是我一个医师朋友那里拿的,效果挺好,适合为初”
他的腰弯得有些低,吧台的高度设计对两位女性来说其实很合理,只是他过于高大,就要辛苦许多。
闻言转头,一弦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女儿,远比从前消瘦了许多。
这营养品是中了她的心思,可满心的不好意思。
“下次别再花这些钱了,留着多给自己买点东西还有孝敬孝敬父母”
想到自己父母花起他的钱来可从不含糊,不由得叫他低声笑了一下。
看了看营养液跟含片的说明书跟适用人群,一弦开了一瓶把吸管插进去,转头递给女儿,后者接过来,吸一口,眉头蹙了一下。
“好浓的人参味”
“良药苦口,快喝了”
等她喝完,又开了含片的盖子,倒了一片出来“来,这个搭配着一起吃”
待孔林忙完,一弦赶忙招呼他过来坐下,然后把一瓶营养液插上吸管“来,把它喝了”
“阿姨,这是让她喝的”
“我看过说明书了,男女都可以喝的”
“我营养足够”
“哪里有人嫌营养多的,快喝了”不由分说要让他服下。
知道逆不了长辈的意,他朝救兵看去一眼,后者只是从容地看着他,并没有要开口帮忙的意思。
接过来,他一口喝完,淡棕色的液体咽进去后才体会到那股浓郁的中药材的味道,有点上头。
“还有这个”
一低头,一粒粉色含片已经躺在他手心当中。
眼前的长辈完完全全也将他当成了一个孩子般照料。
他没想到他这么大个人也要吃这些东西。
看他吃完了,她才将盖子合起来放到茶几上,提起那一袋水果“我去洗些水果给你们吃”
客厅内剩下两个年轻的,二人看着电视,那头不多会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
为初问“叫你来有没有耽搁你工作”
“若是我说有,你要支付我误工费?”
闻言,她手一抬,手掌指着大门的方向“门在那儿,您请走”
“你是驴吗,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是点钞机吗,只认钱”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洗完水果回来的一弦听到女儿这样吐槽客人,当下就腾出一只手打了打她的肩膀。
受了一掌,为初朝孔林投去一个眼神,用唇语指控“来了不告诉我”
他也用唇语回“我不知道”神情看着很是无辜。
两人各自坐在沙发的一端,中间是一弦刚才坐的位置,她从女儿那边抬脚过去,身形挡到了左右两人的视线。
为初把头往沙发后头靠,看向他,继续用唇语怼回去“你猜我信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