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点家务做下来,身上已经有了一层薄汗。
因为腿脚尚有些不便,她慢吞吞地折回房间,开了空调,在书桌前坐下,环顾自己的房间。
布置与离开前几乎没变,书架上的书籍摆放一如之前,墙上的卷轴也没有脏污破坏。
原来还担心过自己不在,邻居的小孩更是肆无忌惮地在她房间玩耍,那些珍视的书籍物件会不会遭到损坏。
那样的岁月里,她竟还想过这样的问题,也不知是笑自己内心强大,抑或不知轻重了。
她拿下一本书,是从香港辛苦带回来的利文老师的《渡河》,这书能得以收藏,也有一半那人的功劳。
随意翻开一页,又重复阅览起来。
词曲诉故事,书中品人生!
这样出色的读物,重读几遍都是有益的。
墙上的空调徐徐地散出白雾,给炎热的空间注入舒适的冷气。她沉浸在利文老师的世界里,身处的地点,观看的文字,正合宜的温度,这些东西,正在治愈自己受伤的身体与心灵!
大半个小时过去,露台上的洗衣机发出两声叮铃,然后停止了转动。
熟悉的运作停止声拉回她浮荡在半空之中的灵魂,将精巧的人物书签插入所看到的那一页中,合上书,把书好好的放回书架上,走到露台,拉开洗衣机的盖子。
洗衣液的香味融进了衣物中,在晾衣间若有似无地窜进她的鼻间,就连这样随处可见的味道,也使她感到心安。
挂好了衣服,看看时间,估摸着母亲快要回来,她拿起钥匙,出门去接她。
公寓的旁边是一处很微型的游乐场所,因为那里数十年前就有一株木棉树,枝繁叶茂,枝丫开得极大,《翡翠园》的开发商便在底下安设了几样游乐设施,小孩子爱玩的滑梯与蹦床,也有两台大多数公园都有的那种老人也可玩的设施,夏季的时候过了晚饭时间,公寓里的人便习惯到这里坐坐。
如今不是木棉的花期,庞大的一棵树光秃秃的只剩枝丫,遮挡不了多少阳光,白日就不大有人过来。
为初走过去,一个延伸出来的枝丫正巧牢牢地给一处滑梯挡住了阳光,她通过小小的阶梯走上去,摸了摸阴影处,兴许是早上都没晒到,上面还是凉凉的。
脱了鞋整齐地放在一旁,放心地缓慢坐下来,光着腿放在滑梯里头,看着公寓大门的方向。
现在是上午的十点多,偶有几位年纪大些的长辈拿着小型的小轮车或去买菜,或买完回来,在公寓门口穿梭而过。
她坐在阴影处,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就是想下来接接母亲。
约莫十分钟,看到不远处一具纤细的身影渐渐走来,两手提着鼓鼓的袋子,小的大的,不知买了些什么。
她拿起拖鞋,稍稍使力从滑梯上滑下去,而后将鞋子放在地上,穿到脚上,慢慢地起来,朝母亲的方向走过去。
“妈”
将要走到门口,忽听一声熟悉的叫唤,一弦疑惑地转过来,对方已经站到身边接过她一只手里的所有袋子。
“怎么下来了,不用,我拿得了”说话间手往旁边错开,不让她提。
为初坚持地接过来,一弦拗不过。
前者一只手提着许多的东西,一只手挽过母亲,相携走进大堂,像所有亲密的母女一般“不是只有两三样菜吗,你买了多少东西”
“看到葡萄跟火龙果很新鲜,家里的酸奶也没了,就都买了一点。还有虾呢,很新鲜大只的基围虾”话到最后还将手里的袋子提高了一些让她看。
“你要白灼还是爆炒的”
为初走的姿势基本没什么差异,以至于连一弦都没发觉她脚上受了伤。
“我们就两个人,你做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哦,对”她恍然大悟,然后忽然想起“把孔林叫上,对,待会回去我给他打个电话”
二人已经进入电梯,对于母亲与他的熟稔程度,为初有几分意外“他的工作耽误了很多天,兴许很忙”
“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回到家中,放下所有东西,一弦腾出手来拨通了孔林的电话。
为初在吧台后头一边将袋子里的河鲜跟水果分开,一边看着母亲与电话那端的男人交谈了几句,然后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一弦说“晚点孔林就过来了”
“他这么忙,我们会打扰到他”一边拆开葡萄的包装,将水果装入果盘中。
“人家当事人都说有时间过来,你这么客气做什么”说话间走过来拿出蔬菜与荤食,把能再次使用的袋子装到固定的柜子里。
清洗好了水果,放到一边,为初拿起母亲手边的蔬菜放入洗碗槽中,但遭到制止“你去坐着看会电视,这些活不用你来干”
“我是怕午饭变晚饭”意思是怕她活太多。
“你洗菜洗得拖拖拉拉的,更耽误我功夫,去沙发上休息着,吃点葡萄火龙果什么的”
拗不过自家母亲,她站在边上拿起一颗葡萄剥开了皮,尝一下酸甜。
基本上她从小到大吃到的水果都是很甜的,可有时候轮到自己买却不是这个味道,也不知母亲是个怎么挑选法。
又弄了一个,喂给洗菜中的母亲。
母女俩一个做家务,一个站在边上吃水果,吃一个,给母亲投喂一个,最后后者不耐烦了“不吃了不吃了,你拿到沙发上去自己吃”说到底不过是心疼女儿罢了。
走了一小段路,又站了这么一会儿,为初的脚确实有些疼,便顺从地拿起水果盘窝到沙发里,开了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一边吃一边看。
厨房里传来各种的声响,并不刺耳,她背对着母亲,从声音可以判别出母亲这会在洗鱼,那会在切姜,此起彼伏的声音在这个空间显得那样有烟火气。
电视看了好一会,将脑袋往后仰,她微微提高了音量喊“妈,真的不用我帮忙吗”
厨房里传来干净利落的拒绝“不用”
“不然我给你剪一下虾线腌一下鱼什么的”
“不用”声音拉长,语气多了一丝不耐烦。
不久后,门铃响起,母女两人同时往大门看去。
看母亲洗洗手准备去开门,为初率先道“我去”然后从沙发上起来,走到门边,给母亲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后者皱皱眉头,一脸疑惑。
然后看着女儿放低声音悄悄拧动门把,锁舌打开后转身闪到了玄关墙后。
站在门后的孔林只看到门吱呀开了一道缝,而后就停止不动,他半疑惑地拉开门,进门前先礼貌地出一个声“阿姨?”
“孔林来了?快进来吧”说罢看了看不知道要搞什么名堂的女儿。
他迈脚进来,踏入玄关,这个角度才看到了厨房里的阿姨,停在原地礼貌地征询“需要换鞋吗”
“不用,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躲在墙后的为初又是一记困惑。
他的左手提了三样东西,一边走进来一边问“为初不在吗”
视线不由得看了看女儿那边,一弦也不知说还是不说。
孔林朝客厅走过去,打算先将东西放下,没察觉身后一个影子悄悄地一步一步正跟着他的脚步。
将手里的东西搁到茶几上,他下意识朝为初的房间投去一个目光,那间房门正紧闭着。
一弦一边给鱼抹上生粉,一边看着女儿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八成是要吓人了。
为初负手站在离孔林很近的位置,看他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房间,也跟着转头看看,然后看着他起身,转过来…..
他一点防备都没有,转过身便看见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骤然间吓了一跳,踉跄一步栽在沙发上,惊魂未定地看着她。
那端一直注意的一弦忽然噗嗤一声,低低笑了起来。
这是数月来,她唯一脸上有笑容绽开的一次。
为初是第一次见温冷的他受到惊吓的样子,负手站在原地,好看的唇抿在一起,慢慢地扬起一个弧度,拉下来,又扬起,拉下来,又扬起…..
在那名几秒之后,孔林加速的心跳缓过劲来,从嘴巴叹出一口舒缓的气息,道“计谋得逞你可以直接笑,不用忍得这么辛苦”
她复又扬起了唇,反问“我什么计谋?”
他挑眉“你说呢”
她笑而不语,探头朝茶几上的物品看了看“上门还带伴手礼?”
“中国人的优美传统”
“真客气”口气揶揄,然后上前两步,颇有些好奇地看着盒子与纸袋上面的文字,一边问“带了些什么,可以打开吗”
“送到你家的东西自然由你处置”
素手打开袋子,往里头看了看,满满当当的生鲜水果“看来我们家的冰箱要超载了”而后拿起最大的一盒药物,拆了盒子,里头是两样东西,她蹙了蹙眉头,转头看他,将笑未笑“现在送礼都这么实在吗?营养液、含片”
他道“营养液拿来补充营养,含片用来增强抵抗力”
“那红酒呢”她又拿起桌上那瓶纸袋装着的红酒。
“给阿姨的”
皱眉疑惑“我妈什么时候学会品酒”
“红酒助眠,对皮肤也有好处”
他说得很简洁,聪慧如她,轻易地听出了背后的意思。
眼帘垂下,将酒放回茶几之上,微微抬头与他的目光对上“谢谢”
“伤怎么样,还会疼吗”朝厨房的阿姨看去一眼,他压低声音问。
她摇摇头“好很多了”
厨房那边传过来一弦的声音“为初,给孔林倒杯饮料啊”
闻言,看向母亲打趣“他不爱喝饮料”
母女目光对上,前者皱皱眉“你这孩子”
后者转过头,正与看着自己的孔林四目相对,对方毫不犹疑地说“橙汁谢谢”
声音收入一弦的耳膜,叫她一边做事一边禁不住笑了。
为初故意问“妈,你买橙汁了吗”
奈何母亲不配合“买了”
闻言,他挑挑眉,作了一副‘麻烦请上饮料’的表情。
斜睨了对方一眼,她转过身“麻烦你稍等”朝冰箱走去。
沙发上的孔林注视着她的背影,留意她走路的姿势,差不多与正常人无异。
女儿在旁边倒橙汁的时候,一弦抬眸睨了她一眼,眼神在‘谴责’她一点都不懂事,后者不置可否,倒好饮料,放到客人面前的茶几上“您要的橙汁”
“谢谢”
“不客气”
那头的一弦招呼的声音传过来“孔林,桌上有水果,还没那么早吃饭的,你吃点水果垫垫肚子先”
“阿姨,需要做什么,我来帮忙吧”他则起身,往厨房这边走来。
“不用,你坐那看电视吃水果就行,这些活我来干”
“我不好干吃不做”大长腿没个几步已经到了吧台这边,一手已经在解手表。
一弦哪里能好意思“你去坐着,别客气”
“我多干点活,待会吃饭时多吃点心起码不会虚”
眉眼一弯被逗笑,她妥协“那你帮我洗一下葱,切成段,再剁些蒜蓉姜末调一些酱汁,蘸虾的”
吧台旁有几根葱,搁下手表他依言拿过来,熟练地摘去须根与泛黄的尖部,清洗干净,放到砧板上,下刀前征询一声“这么长可以吗”
一弦看了一眼“可以”
被特别优待而无事可做的为初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面朝厨房看着那两人相互忙活。
他切好了葱段,放入吧台上阿姨装着配料的盘子里,左右看了看“阿姨,碗具在哪”
一弦已经开始炸鱼,回头看了一眼“噢,在你左手边那个柜子”
他弯腰拿了一只碗,把姜的表皮刮干净清洗,又拍了几瓣蒜,利落地切成末。
一手提着鱼尾巴,一手拿着长筷子炸鱼的一弦听到后头利落干净的刀切声,抽神看了一眼,不由得夸奖“开饮食店的果然不一样”
当事人还没说话,沙发上看电视的人微微抬高了声音“妈,人家不就剁了几块姜”
孔林抬眸看她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淡笑不语。
一弦则也朝女儿那瞟去一眼“听声音跟手法就分辨得出懂不懂厨房活了”
她不置可否,摘了一颗葡萄剥了皮送到嘴里。
调好了酱汁,他又问“阿姨,菠菜要洗吗”
“噢,我没洗啊?”一回头,果真看到菠菜还原原本本地躺在吧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