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禔回来小半个月, 通过各种主动来访如勒格安, 以及亲朋好友, 和被动的接收邸报信息,隐约联系起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之所以是“隐约”,是因为对于索额图告老这件事,大多数人确属惊诧莫名以索额图的品性,他老人家要么玩命做个祸害,死在搞风搞雨的岗位上;要么有一天被皇上给咔擦了。
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主动告老?真是太阳从北边爬上来,令一众吃瓜大臣震惊莫名。
但胤禔却不那么奇怪,这么多年, 他早就习惯从康熙的角度去分析问题。毓庆宫今年也算遭逢惨事, 加上胤礽被人传闲话,康熙面对这个儿子只会心疼他。而索额图毫无悲色,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会极大的引发皇帝的不满。
索三是活该被皇帝的怒火“摧毁”,而架桥拨火的恐怕少不了高士奇—这家伙如今又跑回了江南故乡, 估计是想抽身旋涡,而康熙居然允许了,可见其中其中必有问题!
至于胤礽是否知道这件事,从毓庆宫的这段时间的行为来看,恐怕他是不知道的。
如果知道,胤礽在真相和康熙的安慰之下, 估计还不会这么连续跑乾清宫, 至少会先插手索额图那件事。但就胤禔所收集的信息来看, 胤礽没有什么怒火攻击索额图一家的现象。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胤礽可不会轻易转性,如果真的让他觉得索额图对不起他,这事没这么轻易了解。所以胤禔倾向于胤礽不知道。
不管他是否知情,康熙对这位太子爷都会优容很久,而且从现在的迹象看,皇帝似乎打算让太子过问更多的政务……
唉,直郡王从灵魂深处发出一声□□,恐怕未来他的日子不会很好过。目前而言,胤祉还好,反正他修书,但如果这个时候自己还频频办差,不止太子会看自己别扭,日子长了难保康熙不会有别的想法。
更何况,胤禔也不愿意给太子做马前卒,听他吆五喝六。
果然如胤禔所想,康熙如今居然让太子看折子了,直接将一些庶务交给太子,令他和詹事府商议,眼看着东宫要成为小朝廷了!
看在朝野内外心里,自然是各有滋味,宗室依旧冷眼旁观,大多数朝臣也颇为谨慎,似乎并未因此而受什么影响。
胤禔还在家里写条陈,顺便在太子初初总揽全局,局势比较混乱的时候给自己门下诸人安排个好去处。自己考科举谋前程、或是已经有王府侍卫衔儿的也就罢了,其他人最好散开去军中谋个差事。
还有如恩绰他们,趁着这个时候,给他们安排个更好的去处,这才是正经。
本朝京师卫戍,最核心的自然是侍卫亲军,尤其是御前侍卫,但把人送进去不好操作。每旗出多少人都是固定的,除非有战功办皇上青睐,否则想往御前去难得很。
但侍卫亲军除了御前和乾清门侍卫之外,还有宫内侍卫和前锋营、护军营。之后是丰台大营,其中有步军营、善扑营、锐建营和虎枪营,还有火器营。考虑到步军营统领一般由九门提督兼任,胤禔将步军营划了下去,但在九门提督四个字上划了红圈。
苏鲁不能放走,他哥哥博敦还在内务府,留他在身边做侍卫日常办事方便。萨宾图也得留在胤禔身边,这小子看上去精明,但观当日他挤兑帕勒塔,放他出去怕是要惹祸,恐怕不好收场。
剩下的帕勒塔,他读书不错,虽然科举不顺,但留着他给家里孩子启蒙是不错的。那么放出去的就是巴特,而巴特是蒙古镶蓝旗,他最好的去处自然是善扑营。正好善扑营隶属侍卫处,下五旗进去也不打眼。
再往下就是辉发那拉家的罗和,这也是跟着胤禔出征厄鲁特,有战功的人,趁着这个功夫也可动一动,还有阿林,他弟弟阿山依旧留在府里,他却也可以动一动。
舅舅家中,成德、揆叙轮不到他操心,富尔敦、富格也不必说,还有两年呢。至于沈瞭,和那个杨玠,也要等着庶吉士观政结束再说,胤禔打算让沈瞭往南书房使劲儿,这个就得看机遇。
而姻亲家,那日松回京,已经做了护军参领,他的长子年纪不大,还在读书。索伦图正可外放,小舅子牧克正好是镶黄旗,他正好可以做侍卫。
若是岳父没有被罢官,他的子孙倒是可以入选拜唐阿,那也算是好去处了。
拜唐阿是旗人高官家庭子弟的一种晋升途径,在京文官三品以上、武官二品以上,在外文官按察使、武官总兵以上兄弟子孙年满十八岁,包括有功名的、现任六品以下和候补五品以上的人,都要造册备选拜唐阿。
入选者虽无品级,但可以在各衙门办差—主要是在内廷或内务府,每五年选一次。类似一种服役,这个职分和哈哈珠子一样,早年都是汗王贝勒身边人,是大热门。如今还在这个热度的尾巴上,若是再过十几年,怕就和哈哈珠子一样,只有闲散子弟愿意服役了。
胤禔在纸上比比划划,从午后一直忙活到日落时分,外头才有太监来传话“福晋请问爷,晚膳摆在哪?”
“去回福晋,我这就过去,晚膳在她那,叫大格格、二阿哥一起过去。”胤禔低着头将这张纸折好收起,吩咐道。
二格格还养在上房里,这孩子虚岁也有四岁了,长的清秀可爱,说起话来温柔和顺,简而言之和她大姐两个风格。
此刻看见胤禔走进来,二格格就跳下椅子,还带着点奶味儿道“女儿给阿玛请安!”
“好!二格格真乖。”胤禔笑着把小女儿抱起来,看道琴面前正摆着一大摞册子,看来媳妇这个下午也在忙“文牍工作”。
他笑问道“这都是什么呀?”说着伸手翻看册子,不等道琴回答他就知道了合着是行事历,上头都是要紧的长辈、同辈,宗室以及各路姻亲的重大事项记载。
譬如高皇帝、太宗、世祖的生辰、忌日,譬如高皇后、孝慈皇后、孝庄皇后,仁孝皇后、孝昭皇后、孝懿皇后的生辰忌日……诸如此类,王府都要举行仪式。
再有就是本朝的皇帝、太后,惠妃,加上太子、太子妃的生辰一类,不过这个也要看是不是整寿。还有他们兄弟、堂兄弟家里添丁进口一类的事情,都要记下来。
这种事情都是每年年初大致有个谱儿,是需要行礼、还是需要送礼都是一早定好的,如福晋身边的赵顽,和新提拔上来的另一个太监陈青,还有福晋身边娘家带来的大丫鬟—如今有两个已经是嬷嬷了,管的就是这个临到特殊日子之前一个月提醒福晋,咱们该预备仪式或者礼品了。
瞧瞧这几大册,都需要定期整理修订,需要命专人看好。就算有奴才提醒,福晋本人也得心里有成算。加上王府所辖田庄铺子等产业,宫里宫外王府之间的应酬,以及府内胤禔心腹们的家小,就算不需要应酬,也当照拂一二。
虽然因为身份地位而极少需要看别人的脸色,但作为一个致力于让丈夫孩子省心舒坦又周全的女主人,道琴还是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
直王爷把小女儿搂在怀里,对媳妇儿道“你如今又有身孕,这种已有常例的事儿就让奴才们帮你办,不必事必躬亲,劳累着你岂不是得不偿失!”
“劳累什么。”女儿在跟前,道琴只是泯了下鬓角,放下笔笑道“我就是整理一下,免得过两个月不方便,到时候用什么还得现找。”
“嗯。”胤禔笑笑,“那就随你,只是差不多就行了。咱家这些东西一向整齐,略整理一下足够。等你月份大了,自然有我呢。再说除了常例,也就老三、老七那边会有喜事,而且七弟送公主夫妇去呼和浩特,他若是到时候赶不回来,加厚两分也就是了。”
“你都知道啦?”道琴有些意外,她们家这位爷从来给弟弟家的喜事送礼并不手软,只是弟妹怀孕什么的,他不关心。本来嘛,他做大哥的,关心这个干什么。
胤禔就笑“等这个条陈递上去,我打算歇歇。”
“没出什么事儿罢?”道琴担心的问,她都习惯自家这位被指使的天南海北的跑。
“没事儿。”胤禔道“汗阿玛总要用用弟弟们,我正好抽身在家多陪陪你和孩子们。”
说话间,苏日格已经带着二阿哥弘昱过来了,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用饭之后,胤禔就道“阿玛又给你们寻了个师傅。”说道这个,他也觉得自家孩子的学业弄得有点乱,早前是自己给他们开蒙,后来是沈瞭,现在又换成了帕勒塔。
“他是阿玛过去的哈哈珠子,学问没的说,只是科场运气不好。”胤禔道“教你们读书一定是够用的,也要尊重师傅,明白么?”
“回阿玛,女儿儿子明白!”
等孩子们都退下消消食,玩一会准备睡觉,道琴才开口道“弘昱也就罢了,苏日格都十一了,也该教教她管家理事。还有二格格,咱们说好给孩子取名字的,不能在等了!”
“我早就预备好了。”胤禔拿过笔墨,写下一串满语、蒙语的好名,又画了一个墨圈,道“我相中了这个。”
“乌日娜?”道琴想了一下“这是巧、好运气的意思。”
“是啊,人活着,除了有本事,也得有几分运道。”胤禔放下笔,认真对妻子说“这孩子出生的时候不容易,你更不易,我想着有个好运道陪着她,咱们就放心了。”
“这是个好名字,二格格就叫乌日娜!”
这厢夫妻含情脉脉,宫中也有父子有话说,康熙把太子叫道身边,父子俩一起用了晚膳。
乾清宫西暖阁燃着龙涎香,其中隐约还有兰花清心香的味道,胤礽侍立在康熙跟前,听皇帝语重心长道“朕将朝政交给你,你身边的师傅、詹事府的詹事都是能干的人,要信重他们……不要偏私,譬如……”
康熙想说索额图,但看看太子清减的形容,又不太忍心,就道“譬如你的哈哈珠子和你的太监,难道他们就完全忠心于你么?你那些哈哈珠子,朕就不说了。就毓庆宫中的太监,也不是各个听话,你要明白,要处理。”
虽然毓庆宫的确出过太监敛财的事儿,但如今康熙翻旧账,听在胤礽耳朵里,更像是老父亲敲打自己。胤礽有些不耐烦,难道他靠太监和哈哈珠子治国?
好歹自己是读了那么多年书的东宫,亲贤臣、远小人的道理还是懂的,这不是索额图滚蛋,他也没说什么呀!
“回汗阿玛,儿臣谨遵教诲。”胤礽道“必不辜负您的苦心。”
康熙还是有些不放心,可看看人高马大,已经快三十的儿子,真的不能把他当孩子了。要让他自己闯一闯,试一试。
“胤祉在修书,胤禔这些年也没少为朝廷办差,一向勤勉谨慎。”康熙换了个话题继续苦口婆心“只是你底下还有那么多弟弟,朕打算派他们些差事,跟着你历练一下。”
胤礽心里一紧,随即又是一松,他的兄弟里,只有胤禔、胤祉这一兄一弟因为常常办差,有人脉、有人缘。底下的弟弟呢,从胤禛开始,属人不多,且差事也不多。
没办过什么差事就没什么经验,这样就好摆弄,不至于给自己添堵。胤礽心里一热,汗阿玛还是念着我的,再说胤祉一向攀着毓庆宫,到时候只有胤禔一个,就算有什么也不足为虑。
这个时候,皇太子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弟弟们的战斗力。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为时已晚,说什么都迟了。
“汗阿玛体恤儿臣,多谢汗阿玛!”胤礽说的诚心诚意。
于是,自康熙四十年,在朝廷上原本存在感不弱的储君,他的影响力开始膨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