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可当楚辞看见公文上列出来的条条框框之后,心里还是忍不住叹气。
这上面说了,朝廷检查三年一次, 一次就要检查这三年的内容。自去年十二月他上任以来, 漳州府所有的工作资料都保存完好, 要检查的话只需拿出来便是。可前两年换了三四个提学,无论是资料还是什么的都零零碎碎的, 想到回去要补上这些东西,楚辞就感觉眼前一片黑暗。
不过,就算日子再艰难,该吃饭的时候也得去吃饭。楚辞跟在孟繁身后来到了一间酒楼里。当楚辞进入包厢时,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人了。
“见过杜大人, 下官不知您老也在此处, 就贸然推门进来了, 还望您能原谅则个。”楚辞先是一愣,待回过神来之后立刻拱手向杜玉行礼。
杜玉捋了一把胡子, 笑呵呵地说道:“楚大人不必客气,是老夫听说元复要请你吃饭,才厚着脸皮加入的, 楚大人,你不会介意吧?”
楚辞也跟着笑了两声:“能和大人一起吃饭是下官的荣幸, 又谈何介意呢?”
两边客套着坐下后, 孟繁拍手叫来了小二, 吩咐他可以上菜了。小二大声吆喝了一声,便有其他人托着木盘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美味佳肴摆在桌子上。
楚辞本以为这菜八成还是海鲜,谁知盖子揭开后一看, 里头竟是一些地道的北方菜。好久没有吃过的楚辞忍不住食指大动,肚里更觉饥饿。
杜玉察觉到楚辞的变化,笑着说道:“看来楚大人也喜欢吃这些。老夫自从外放之后,就很少吃到正宗的家乡菜了。这间酒楼的厨子是迄今为止老夫吃过最好吃的。”
出门在外,最难以克服的便是饮食习惯。杜玉是北方人,可这些年来都在南方当官。他虽然已经习惯了南方略显清淡的美食,可对于家乡的味道,心中还是久久难以忘怀的。
楚辞这辈子是个南方人,可饮食习惯还是偏向北方一点的。他们一老一小面对面吃的喷香,把做东的孟繁都抛在了脑后,仿佛他们今日来的目的,就只是单纯的聚个餐。
酒足饭饱之后,杜玉捧着酒楼送来的清茶,满足地喟叹了一声,而后才慢悠悠地转入正题。
“老夫前段时间丁忧了三个多月,回来后听元复说了这么久以来发生的事情,这其中就有好些是与你有关的。楚大人,你的胆子真的很大呐!”杜玉说道,这话听上去似乎是打趣,可可其中却还藏着几分认真。
楚辞正色道:“凡事不破不立,破而后立。有些观念已经陈腐,若还一味的依葫芦画瓢,恐怕对于漳州府的发展会是个阻碍。”
“你竟称这些观念已经陈腐?没想到楚大人还是个擅长推陈出新的,你搞这些东西,就不怕得罪上级吗?”杜玉眼带笑意,脸却还是装模做样的板着。楚辞不好直视他,只低着头琢磨他话里的意思。
杜大人话里楚辞得罪的上级定不是他自己。那必然就另有其人。这个人非常明显,就是那齐鲁直了。再联想刚刚开会时杜玉为他说话时的态度,楚辞立刻就明白了,杜玉这是在试探他,试探他的站位。
没想到党派之争竟连身处京城之外的官员也难以避免。楚辞心想,怪不得齐鲁直等人刚见到他时态度就不好,想必他们已经在心里将他归属于新党之一了。再联系一下他一直以来的作风,也难怪他们这样认为了。
“事有可为而为之,则成功易。若做每件事情时都要害怕他可能会带来的结果,那一辈子也做不成什么事了。下官只会考虑我所做的事对漳州府百姓有没有利益,至于其他的,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楚辞说道,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他是不会轻易表态加入哪一方的。
但对于杜玉他们来说,只要不是旧党,那就都值得交往,特别是像楚辞这样行事作风和他们无限靠拢的有能力的年轻人。旧党的人心胸狭窄,他们但凡看见行事不循规蹈矩的,就会给对方扣上新党的帽子,然后进行针对,意图将新党未来的中坚力量消失在萌芽状态。有很多官员,都是这样被逼着朝新党靠拢的。
新党官员当然乐见其成,有人帮他们招揽人手,焉能有拒之门外之理?
所以杜玉听完楚辞的话后,立刻赞叹了一句:“好,楚大人能如此为百姓着想,真是我南闽之福。听说此次朝廷派下来的是御史台的人马,还请楚大人小心应付,若实在不行,也可遣人知会本官一声,本官必不会做壁上观的。”
杜玉试探完毕,给了楚辞一枚深水炸弹,直将他炸的七荤八素。他一直以为这督学八成是京城提学司派下来的人手,却没想到,皇上不止没有任命提学司的人马,还挑了个楚辞最不想面对的部门。
当初在京城之时,要说哪些人最恨他,必然要属御史台的大人们了。他们原本在朝堂制霸一方的局面被楚辞强势撕开,朝野上下人人都知道有一六品小官在金殿上舌战群儒,以一己之力辩驳的整个御史台无话可说。那时,只要是有楚辞在的大朝,御史台的人都是尽量安静如鸡的。
可是,当时有多风光,现在听说他们来就有多尴尬。楚辞只期盼这次来的不是和他正面刚过的人,不然对方肯定会借题发挥。
楚辞的顾虑实在很有道理,在得知此次朝廷抽中检查的省有南闽省之时,御史台的大人们就高兴的好像过年一样。无他,实在是因为楚辞带给他们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他们一直都很关注楚辞,自然知道楚辞此时正在漳州府任提学官。此次担任督学的那一位临行前已经被再三暗示一定要去漳州府检查一下他们的工作成果了。
……
回到漳州府后,楚辞便彻夜未眠,将公文上吩咐要准备的东西分为几个区域让下面的人去完成。
要检查的内容多而细,楚辞看着自己整理出的东西,只想趴在桌子上死一死。精神放空了几分钟后,楚辞终于接受了现实。他吩咐随从去后面敲钟,自己则带着公文纸笔先行去到会议室。楚辞想了想,又吩咐他们泡了一壶浓茶,毕竟待会的会议时间比较持久,未免有人听睡了,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如楚辞所料,底下的官员们一听有上级前来检查工作,立刻都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再一听楚辞说出要做哪些工作后,每个人的周身都溢出满满的拒绝。要在七天之内将这些东西做好岂是一件易事?光是找出前两年的信息这一步,就足够让人头疼的了。
这时,有人在下面嘟囔了一声:“咱们南闽省十几个州府,也不一定就会来咱们漳州府吧?”
此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大家的附和,毕竟谁也不想去做那些资料。
面对众人的抗议,楚辞只是坐在原地默不吭声地用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们,就令场中意见最多的几人安静下来。其他人家见状也跟着消停下来,他们提学治人的手段多着呢,万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得罪了他。
楚辞见大家都不说话了,自己便趁机开始说话。他叹了一口气,俊秀的脸上满是忧愁。
“诸位大人的心情楚某也能理解。各位平日里为漳州府办事已经够辛苦的了,这会儿又要给大家添麻烦,楚某也是于心不忍呐!但凡这个任务可以推托掉,楚某也不会拿回来为难大家。实在是上官已经给楚某透了底,本次漳州府为必检之地。”
楚辞先打出一张感情牌,让大家明白此事并非是他有意为难,实在是情非得已。然后,他又打出一张警告牌。
“大家也清楚,这三年一次的督查结果是会直接呈现在皇上面前的,检查的结果将直接影响明年南闽省能得到的户部拨款。若是因为我们准备的不充分导致整个南闽省被评了差等,到时候上官一定会迁怒我们。可想而知,明年提学司能得到的银子一定会大大缩水。到时候,恐怕就连月俸都不一定能按时发放了。”
最后,他又打出一张安抚牌。
“本官也知道此次事务繁多,所以昨日本官不眠不休,将所有要做的事情分成了几个部分。到时候你们每组人只需负责其中的一部分即可。只要做好规定的那一部分,本官保证绝不再给你们增添负担。待会大家注意听一听,然后由五房掌事上来抽签,抽到哪一部分就做哪些内容,不懂的尽可以来问。若需要额外的人手,也可以从分巡道衙调遣上来。总而言之,希望大家能够尽力克服这几天的困难。等他们一走,本官就给大家三天时间休沐,同时,这几日的俸禄每日按双倍之数计算。”
既然上司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们也不能不给面子,而且楚大人自己要做的更多。再说了,他们现在要做的和之前说的要做的那些事相比,已经要少上许多了。再累也不过就是六七天的功夫,咬咬牙就过去了!
楚辞见大家再无意见,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他本可以直接以上司的身份将这些事压下去给大家做,可是他也明白,自愿去做和带着不甘愿的心思去做的事情,结果是大不相同的。
能说几句软话达成目的,又何必要硬碰硬搞得大家都不开心呢?做上官的,要懂得恩威并施,太凶恶的不得人心,太善良的又指挥不动别人。只有严宽相济,偶尔再扮扮可怜服个软,保证下面的人对你言听计从。
当然,该给的报酬一定要给足,光会画大饼的,再会说的人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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