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时间太晚了, 楚辞也就没回县学去, 之前他让那衙差带了话回去, 想必先生他们应该是知晓的。
陈方江三人的马车和家丁一直等在外头, 见几人醉醺醺地出门, 立刻上前搀扶, 将他们扶上马车,然后和楚辞及张文海两人告辞后离开了。
楚辞原本脑子也有些昏沉了, 此时出门被冷风一吹, 立刻清醒了许多。他转头看去,发现张文海的神色中布满了倦意与忧伤。
发觉了楚辞的视线后, 张文海搓了搓脸, 笑着邀请道:“阿辞,咱们上马车吧。这么晚了你就别回县学了, 去我家住, 我之前已经吩咐下人把房间打扫好了。”
“你不提我也得去你家住一宿。不过,你还要临时让人打扫干净房间, 你们不住在县城吗?可是回平安镇去了?”楚辞心中存疑,故而开始套话。
张文海摇了摇头:“没有, 我家的生意大部分在府城, 这会都搬到府城去了,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到的。”
楚辞踏着小板凳上了马车, 然后掀开帘子坐了进去, 待二人坐定之后, 马儿嗒嗒地跑了起来, 在这寂静的夜里,听上去特别清晰。
“你也在府城之中,那你拜的先生和晋阳的可是同一个人?”他们二人关系那么好,理应会拜入同门。
张文海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说道:“没……我现在没有进学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头也转到了另一边。
楚辞眉头一皱:“文海,你当初明明说要与我们一同上进,一起去见识京城的繁华,怎么一年没见,你的进学之心就荡然无存了?”
他有些生气,他与张文海虽无师徒之名,但这人也算是他一手带上来的,他自然是比较关心的,明明两月之前二人通信时张文海还请教了他一些问题,怎么这会就不进学了?
张文海沉默了一会,然后叹了口气,说道:“阿辞,你别问了。我们好久没有见面,就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停车!”楚辞沉下脸,不等他说完,就掀开帘子朝外面的车夫叫道。
张文海一愣,然后马上拉住他:“阿辞,怎…怎么了?”
“你既然不能以诚相待,那这朋友做起来还有什么意思?我自家去,往后你我也不必再联系了。”
楚辞生气的样子和平时相差太大,张文海习惯了他温文尔雅的一面,这会见他暴怒的样子,不由有些胆颤。
“继续走!”车夫有些手足无措,他刚把马车停下,少爷又发话了,张文海冲着外面又说了一声,待马车再次上路后,张文海疲惫的抹了把脸。
“阿辞,不是我不以诚相待,实在是此事说出来只能徒添烦恼。我又何必说出来坏了大家的兴致呢?”他脸上的疲态不似作假,楚辞的怒气也消了一些。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烦恼?我们是朋友,若你有事我只冷眼旁观,那还算什么朋友?不管我能不能解决,总之多个人就多份力量。”楚辞自认不是心性凉薄之人。
“这……”
“你要是不说,明天我就去问晋阳,他怕是也知道不少吧?”楚辞淡淡地说道。
张文海还有些为难,犹豫再三,才将整件事慢慢道出:“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张父因为生意场上的关系,时常要和人一起喝酒。两个月前,他和生意场上结交的朋友一同饮酒时,酒过三巡之后,那人突然伏在桌上痛哭了起来。
张父也喝多了,大着舌头问他是因为何事?那人欲言又止,只说无事。
张父敬了他几杯酒,劝他看开点,结果那人黄汤入腹之后也不知想了什么,最后竟越想越气,借着酒劲问张父若抓到与人偷情的荡妇是怎么处理的。张父也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就说浸猪笼呗,旁人都是这样做的。那人说了句好,一拍桌子就出去了。张父醉醺醺的,对他这个行为百思不得其解,见他走了,便付了账,在下人的搀扶下离开了酒楼。
结果第二天,张家的大门就被人敲响了,开了门一看原来是一队衙差。因为张家生意还是比较大的,所以他们对他还是比较客气的,只说有个案子想要取证,需要他配合一下。
张父自然是要跟着去的,他昨天醉酒一宿都没睡好,这会儿被人叫醒了,心情不太美妙。张母还安慰他说,让他快去快回,她已经让厨下备了醒酒汤,回来就可以喝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他这一去,就是两个多月的时间。
当日在公堂之上,他那位生意上的朋友披头散发的跪在地上,县令威严地看着他,第一句话就是问的:“堂下所跪之人可是张炳旺?”
张父点点头,回答道:“小民正是,不知县太爷召小的来有什么事?”
县太爷惊堂木一拍,喝道:“张炳旺,你可知罪?”
张父大惊失色,连忙叫道:“冤枉啊,小民做生意从不弄虚作假,也不曾以次充好,小民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啊!”
“休要再狡辩,案犯刘明已经将你供认出来了。你昨天夜里可是和他一起在运来酒楼喝酒?”
“是。但是小民喝完酒后就回家了,有掌柜的和家仆可以作证!小民宿醉到刚刚才醒,真不知道这刘明是犯了什么事呀!”张父看着刘明穿着中衣,一副刚被从床上拉起来的样子,立刻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东西,而后恨恨地瞪了那刘明一眼。
“把运来酒楼的掌柜和小二带上来。”县太爷一招手,那掌柜的和小二就被带了上来,他们亦是满脸惶恐的样子。
县太爷看人到齐了之后,才将案件说出来:“今天一大早,本官接到报案,说是院中大缸里发现一具女尸,本官立刻叫人去调查,一查之下才发现此人杀害他的妻子后竟然还睡在那个院子里,简直是丧心病狂!这刘明被抓后对他所犯之事供认不讳,甚至,他还将那个唆使他杀妻之人也供了出来。”
县太爷说话时视线一直在张父身上,张父听完之后看见他那种眼神,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县太爷口中唆使刘明杀妻的人指的是他。
“冤枉啊,大老爷!我和这刘明之妻素不相识,二人又无仇怨,怎会唆使他杀妻呢?请大人一定要明察啊!”
“刘明,你将之前说给本官听的话再说一遍。”
刘明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懊悔的神色,他说:“大老爷,昨日我与张老爷一起喝酒,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小人便想起了家中……家中妻室红杏出墙一事,为此痛哭了起来。而后我问张老爷,说若我抓到了荡妇该怎么办?他就让我将其浸猪笼。小人被他怂恿,这才鬼迷心窍,犯下了此案。”
张父立刻大呼冤枉,他说自己当时喝醉了,根本就没有唆使他杀人。
县太爷冷笑一声,问一旁的小二和掌柜的,让他们将昨日看到的情景说出来。
“小人昨夜正在大门外招揽客人,当时那位爷痛哭之时,整个大厅都听到了。小人心里好奇发生了什么事,便借着收拾碗筷,去了他们的隔壁一桌,想听听发生了什么事。小人一过去,便听见张老爷让他凡事看开点。而后那位爷又问他,若女子偷人该如何处置,张老爷就说浸猪笼。随后这位爷就一拍桌子走了。”
小二哥此时无比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多事,不想竟卷入了这么一起凶杀案里,后悔都来不及了!
张父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愣住了,他似乎真说了这话,可他根本就不知道刘明他妻子偷人的事!
“大老爷,小民根本就不知道内情,只是他问起便随口一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张老爷后悔万分,很想打自己的嘴巴。
“你这随口一说却去了那刘李氏一条命,刘明杀人证据确凿,你唆使他杀妻亦有人证,容不得你们开脱!刘明杀人偿命,理应秋后处斩,待本官将案情呈交上去,再行发落。至于你,虽是无心,但后果已经造成,本官便判你三年牢狱,你在里面静思己过吧!”
县太爷就这样结了案,张家人四处奔走,却始终动摇不了县太爷的决定。到最后,就连张父都让他们不要管这件事了,谁让他黄汤入肚,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呢?
张母因为此事病倒了,张文海只得接过担子,将自家的生意一肩挑起。可是由于张父入狱,他家的竞争对手便趁着这个机会大肆打压张家,张文海到底是个书生,虽有管事相帮,也被逼得焦头烂额,夜不能寐。
方晋阳同在府城,自然知晓此事,可他家的人脉在这案子上面也没有什么用。据说这县太爷已经将案子递交到府台衙门,府衙盖了印,准备发往刑部了。只要刑部大印再一盖,这事就再无翻身的可能,也就是说,张父的三年牢狱之灾蹲定了。
前两日张文海听说楚辞返乡,便打起精神邀方晋阳一同回袁山县。方晋阳让他求助楚辞,张文海不仅不同意,还让方晋阳不得透露半句。在他看来,楚辞此番回来必是有要事在身,到时候为他这事耽搁了怎么办?况且,最后的结局也无法改变,何必让他跟着担心呢?
楚辞听完他的一席话,沉默了半晌之后才一拳打在张文海的肩上。
“你真蠢!”
张文海有些黯然,他知道自己没用,不只救不出他爹,还连累好友为自己的事烦恼。
“往日有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知道来信,偏偏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想瞒着大家。你到底有没有当我们是你的朋友,难不成只许你为朋友两肋插刀,却不许我们帮你的忙?你这样是想陷我们于不义吗?今天太晚了,这事明日再说,你也该好好睡一觉了。”楚辞起身朝车厢外走去,掀开帘子后,他又补了一句,“万事,有我们在呢!”
说着,楚辞下了马车,信步往张家大宅走进去。他刚一进门,便听见车厢里传来那压抑许久的痛哭声。楚辞叹了口气,这个张二哈啊,也不知今日是怎么强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和大家把酒言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