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雀庵在京城东郊,距离镇南王府约莫有一个半时辰的路程。再往东边一点,就出了京城的地界了。
楚辞将马车的隔板放下来,正坐在那里誊写姜显给他娘写的信,时不时地还往里加上几句话。
祝峰坐在另一边好奇地看着,当他发现楚辞誊写下来的字迹和姜显的一模一样,立刻就惊讶了。
“楚司业,你还有这一手呢!”
“这一手怎么了,稍微用点心就能做到。”楚辞觉得他太大惊小怪了。他从小学三年级起就开始模仿父母的笔迹在试卷上签字了。
他父母和爷爷奶奶一年到头难得在家,家里一直都是一个保姆带他。楚辞不愿意让保姆给他签字,就将他们的签名找出来天天练习,不到半个月,便能挥洒自如,写得十分流畅。别说老师分辨不了,就连他父母自己,都可能看错。
再大一些后,他每天都要求自己临摹一篇大家的字画。直到他自己觉得很像了,才会写下一篇。
“那,楚司业,你有没有想过仿字去卖啊?”祝峰问得很小心,但即使这样,还是被楚辞在头上敲了一下。
“哎哟,我就是问问。”祝峰讪讪地说道。
“什么问问?你这是怀疑我的人格,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去作假骗钱。你小子怎么这么问?难道你见过?”
“去年我和四郎他们在某间茶楼喝茶,然后就见一落魄书生抱着一副字坐在了一个奸商旁边。听了他们交谈,我们才知道原来那书生原来姓黄,是山谷道人黄庭坚的后人,他手上有一副《松风阁诗帖》,因为家里母亲病重,所以决定卖掉换钱。那奸商看他着急,便一再压价,我们都听不过去了。”
“你们还认识山谷道人,还知道《松风阁诗帖》呢?”楚辞笑道,这一听就是骗局。
“您也太小看我们了吧?赵清他祖父曾任文渊阁大学士,家中藏书甚多,再怎么样也能知道一点吧。”祝峰很不服气。
“行,怪我看低你们了,我道歉。然后呢?发生什么了?”
祝峰有些尴尬,他说:“我们当时就和他吵起来了,我们看过那副字,就想把那书生的字帖高价买下来,可是我们五人身上加起来才两百两银票并几十两散碎银子。那书生很大方,他说这钱就算定金,让我们回去筹钱,他在这里等我们。”
楚辞深深地嫉妒了,他来京城赶考,身上不过才两百多两银子,这群小兔崽子喝个茶,身上带这么多钱?后来楚辞才知道,那时候正值过年,这群人拿到压岁钱后,原来准备去青楼见识一下的,可还没等到晚上,就被人骗光了,如此说来,那两个骗子也算功德一件。
“吴光留了个心眼,让人在这看着那个书生,而后我们就回家筹钱了。我和我娘缠了好久才要来两百两银子,可等我们到的时候,那个书生却不见了,桌上只有那副字。看守的说书生突然肚子痛,去上茅房了,原来他还想把字抱走,是他硬拦着才把字留下的。我们找了好久,都没看见这书生,就用两百六十两将字买了下来。”
“哈哈哈,你们当时觉得自己赚了吧?”楚辞哈哈大笑。
“没有,我们当时还觉得对不起那书生呢。因为我出的钱最多,他们就说字给我,我抱着字帖回去,在门口碰上我爹回来。他见我抱着字帖,就说要看看。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就骂我蠢,还打了我几板子,又把我娘给我的二百两收了回去,之后告诉账房,那个月只能给我支十两银子。最过分的是,他还把这件事告诉了那几个的爹,害得大家都挨了罚。”祝峰垂头丧气地说道。
“噗哈哈哈……”楚辞忍不住又笑起来,他见祝峰一脸抑郁地看过来,立刻将上扬的嘴角抚平,痛心疾首地说,“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祝峰觉得,自己听了好像更加郁卒了是怎么回事。
“后来我爹他们派人四处探访,终于将那书生捉到了,他根本就没有病重的娘,甚至连书生也不是,就是一个街头无赖,镇日出入赌坊妓院,专以此道谋生。之后他被关进大牢,现在还没出来呢。”
楚辞默然,骗钱有风险,挑人需谨慎啊。逗了小熊崽子,还能不惹来大熊?
“你自己都上过当了,怎么还问我会不会仿字卖?”
祝峰挣扎良久,终于还是说了:“我把我爹书房里的《灵飞经》弄坏了,他这几日公务繁忙,没发现我换了一副。我想请楚司业您帮帮我,不然我肯定要被我爹打死了。”
楚辞无语了,这放到以后都是国宝,放在这时也是不可多得的好物,就这么给弄坏了?
“看在你今天鞍前马后的份上,我就帮你一回,你准备好东西,晚上送到我住处去。不过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我劝你还是和你爹坦白一下。”
祝峰一听就笑了,拍着胸脯保证:“楚司业,您就放心吧,我晚上保证送到。还有,我之后几天都去帮您守签到处!不过坦白暂时就先算了,我爹这几天心情不太好,我可不敢触他霉头,让他出气。”
楚辞看了他一眼,但笑不语,这家伙明明是自己想过过管人的瘾吧?他也不拆穿他,万一打击了他的积极性,以后还怎么骗到免费帮手帮他做事?
“少爷,白雀庵到了!”外面的车夫喊了一句,因为大虎不知去向,所以他们坐的是祝家的马车。
楚辞和祝峰二人下了马车,此时并不是初一十五的,只有少许香客进入,大部分还是女眷。男香客不是没有,但都是上了年纪的居多。
他们在门口买了香烛,然后跟随其他人一起进庵。
这白雀庵供奉的妙善观音菩萨,也就是千手千眼观音大士。传说观音菩萨渡劫时曾投生皇家化名妙善,而后以手眼为其父治病,被人间帝王金口玉言封为千手观音。
楚辞虽无信仰,但因为自身遭遇,在对待这些东西时难免也抱有几分敬畏之心。是以,他和祝峰并没有急着去找平昌公主,而是先将庵里的菩萨拜了一遍,才去找到庵里的庵主。
这庵主号真言法师,她年纪已经很大了,但不知是因为礼佛修心还是长年茹素的原因,所以看起来不怎么显老,一脸慈眉善目,观之可亲。京城里很多老祖母,都喜欢请她去讲经。
“不知两位小施主找老尼有何事?”
“法师有礼了,在下想要找慧觉居士谈谈佛理。”楚辞微笑着说道,他的长相不像其他男子一般有压迫感,在年老妇女里,是很讨喜的那种。
“慧觉?”真言法师看了看楚辞,然后又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楚辞身后的祝峰。
楚辞察觉到她的视线后,便把祝峰拉过来,说道:“这是在下的学生,名叫祝峰。祝峰,快和法师问好。”
真言法师听他姓祝,心里便松了一口气。她看他与那人年纪相仿,还以为……都是孽债啊!
“法师好。”祝峰有些不自然,他不怎么喜欢待在这里。
真言法师朝他点头,然后说道:“两位小施主,慧觉她虽在本庵修行,但老尼也不能随意决定她的去向,待我让人去问一问,再做答复吧。”
“多谢法师了。”
“圆满,你去慧觉居士那里,把这件事告诉她一声。”
“是。”一旁的小尼出门去了。真言法师目送她离开,然后邀请楚辞他们二人坐下,品一盏新茗。
楚辞从善如流地坐下,捧起矮几上的茶,轻轻品了一小口。在这样安静的地方,不知道人是不是都会受到一点感染。楚辞觉得,这两日充盈在心头的那些复杂情绪,都随着这一盏香茗而消散了。
真言法师见他们不说话,便也坐在那里默诵佛经。
没过一会儿,那位圆满师父回来了,她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然后说:“慧觉居士说她尘缘已了,不见外客。”
“两位施主,你们也听到了。”真言法师已经猜到了结局。
“敢问这位圆满师父,慧觉居士是否就讲了这几个字呢?”楚辞问道。
“慧觉居士先问我来者是谁,我说是两位男香客,她又问多大年纪,我说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她就说尘缘已了,不见外客。”出家人不打诳语,所以圆满师父很老实地把她们的对话场景重现了一次。
“那,能不能劳烦圆满师父,再帮我跑一趟呢?我这里有书信一封,若慧觉居士看完之后,仍然说不见外客,那我们就不强求了。”
楚辞从怀里掏出他补充过的那封书信。他不敢说有多么催人泪下,但是只要这个母亲,对孩子还存在着一点慈爱之心,那么就绝对会有所动容。
当然,如果看完之后,她还是无半点感触,那就说明这位平昌公主是真的决意断绝尘缘俗世的所有感情了,那么他也不会再强求。
圆满看了看真言法师,见她点头,就接过楚辞手里的信封,转身又去了她那里。
祝峰欲趴在他耳边说话。
楚辞正色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在法师面前,不要做这种鬼祟之举。”
祝峰一愣,然后大声说道:“楚司业,你为何不直接说我们是替四郎来的呢?她是他娘,难道还会不理四郎?”
楚辞扶额:“你……”
“我怎么了?”祝峰很奇怪,小声说不行,大声说也不行?
不等楚辞解释,反而是真言法师先说话了。
“你就是国子监的楚司业吗?”
“法师听过再下的名字?”
“老尼平日里听一些香客说起过楚司业的善举。”
哦?楚辞很好奇,他干了什么,能让人免费帮他宣扬名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