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艰难的操作结束,沈奇帮叶玄穿好同款背带裤。
一年多以前,穷奇和玄武是最早孵化出的两只神兽幼崽。叶玄慢得生活不能自理,一双袜子要穿十分钟,监护人忙不过来,有时只能任由他慢着。沈奇性子暴躁,常被叶玄的慢动作急到窒息,忍不住上手帮忙,一来二去就帮出了习惯,两只神兽幼崽也在帮与被帮中建立起了奶里奶气的友谊。
据叶辰推测,叶玄长到上小学的年纪后会迎来一次发育期,发育期后他大约能勉强做到生活自理,不会慢得太夸张,而在此之前,叶玄仍旧要人照顾。
帮叶玄穿完衣服,沈奇背起他走向洗漱间,手脚麻利地为叶玄挤牙膏、兑温水、掰嘴、往嘴里倒水、向下按头利用重力让水流出、将牙刷探入口腔、刷牙、往嘴里倒水漱掉泡沫、洗脸、擦脸蛋……动作连贯,炉火纯青,俨然一副已照料瘫痪老伴半辈子的架势。
“谢谢……奇奇……哥哥……”洗漱这项大工程结束了,叶玄糯糯地道谢。
“小事儿。”沈奇挺痞地揉揉鼻尖,小胖手抄兜,淡然纠正,“叫奇哥,或者老大。”
他是凶兽,天性凶残暴戾,需要时不时通过打架斗殴、寻衅滋事、杀戮活物来消解凶性,促进身心健康发育,生长环境过于和谐友爱,容易导致他心理变态。
考虑到沈奇需要反向发育,叶辰隔三差五就使唤他杀鸡。可单杀鸡不够,沈奇还用叶辰的平板电脑找片儿看。有段时间他沉迷香港九十年代的黑帮片,幼崽们一起玩过家家,沈奇扮演黑帮大佬,还成立穷奇帮,自称邽山奇哥、四合院扛把子,安排其他神兽幼崽给自己当马仔,动辄将其他幼崽好不容易拼好的乐高警局夷为颗粒,令叶辰头疼不已。
叶玄乖乖叫:“奇……哥……”
语毕,也慢吞吞地用双手抄背带裤前面的兜,和沈奇不一样,他抄兜是把两只手整个儿放进兜里,不算太酷。
“手形这么摆。”沈奇看不过眼,出言纠正。
大拇指放兜里,另外四个指头拿出来,贴在裤子上,这才社会。
“知……道……啦……”叶玄兴奋得喘不上气,感觉他俩简直有点儿不得了了,不禁拍马屁道,“老大……你……真酷……”
沈奇用舌尖顶腮帮子,驱散笑意,绷着脸接受赞誉:“嗯。”
两个面团似的幼崽面对面杵着,抄着裤兜互相酷,谁也挪不动步。孩子都这样了,乔乐然路过走廊瞥见他俩时,竟还火上浇油,扔下一句:“这造型忒酷了,不知道的以为你俩交易军火呢!”
这下完了,孩子彻底沉迷了,早饭铃打第三遍还没酷完,乔乐然只好一手一个,把两只酷崽抱到饭堂。
饭堂里,几位成年神兽各司其职,忙活幼崽们的早饭,切水果、挨桌布菜、分发餐具……人手不少。乔乐然抱着沈奇叶玄,一缕风似的穿过,短短二十几秒,全按特征招呼一遍。
“毕姐早,我今天也特别遵纪守法,法制在我心。”
“沈哥早,订婚戒指真好看,甭跟我讲,我全文背诵啦。”
“周哥早,看您印堂发金,这几天肯定又要暴富。”
周步初正端着汤锅挨桌添汤,听见暴富挺激动,一回身碰巧撞上人,汤泼出少许,溅到乔乐然身上,半个巴掌大的汤渍。
乔乐然轻描淡写:“没事儿,穿过好几回,早该扔了。”
几千块的时装哪用洗,脏就扔。
周步初肉眼可见地吁了口气。
他是头貔貅,生理性吝啬,破财等于割肉,周步初这名就是“周不出”的谐音。
乔乐然把两只酷崽放在板凳上就去后厨帮忙,周步初倒空汤锅也要回后厨,衣摆忽然被一只小胖手抓住。
一个长着兔耳朵的小孩儿单手托腮,不太善良地打量着周步初,道:“周叔叔,乐乐哥哥那件上衣八千多呢,您是不是得赔钱呀?”
死穴让人捅了,周步初生理性僵直,杵那不动了。
兔耳小孩儿是犼的幼崽。
犼形似兔,喜食龙脑髓,与同样形貌似兔的讹兽沾亲带故,算得上近亲。因此犼这种神兽大多狡诈滑头,以戏耍、操纵其他生灵为乐。
犼宝宝帮他算账,诗朗诵般饱含感情:“八千多,多厚的一沓钞票呀,周叔叔!一百元、五十元、二十元,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从您的钱包里往外蹿,粉的像霞,绿的像玉,褐的像茶,票子里带着钱味儿,您闭了眼……”
犼脑力超群,才这么大点儿,就已预习过初一人教版语文课本,甚至全文背诵了《春》,招人嫌起来一个顶仨。
周步初:“……”
操了!哪来的缺德孩子?!
这波高清无.码、直白露.骨的赔钱描述令貔貅呼吸困难,一张俊脸憋得发青,扭头就走。
犼宝宝窃笑不已,特别欠儿。
桌对面,沈奇喂叶玄吃饭。
叶玄缓缓张嘴,沈奇往他嘴里塞一口混着西红柿炒蛋的米饭,提醒一句“舌头收好”,随即托着叶玄的下巴上上下下,辅助他嚼。等他嚼完,掰嘴往里灌一勺汤,再往后扳脑袋,利用重力帮他把食物顺下去。
对面的犼宝宝喝汤:“吨吨吨,嗝儿。”
这边的叶玄喝汤:“吨……吨……吨……”
十秒钟后:“嗝……儿……”
过一会儿,汤喝空了。叶玄的口味沈奇了如指掌,知道小乌龟爱喝,都不用说,主动去加汤。叶玄也不干等人伺候,小嘴抵住碗沿,笨拙地扒拉米饭粒,能少麻烦兄弟一点就少麻烦一点。
犼宝宝早吃完了,却没下桌,双手托着小胖腮打量他们,看沈奇去盛汤,赶紧见缝插针地欠儿一波:“奇奇还帮你盛汤哪?”
叶玄奋力吹捧他兄弟,表忠心:“邽山奇哥……可……仗义了……我是……奇哥的……马仔!”
犼宝宝眉眼狡黠地弯一弯:“你知道奇奇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吗?”
叶玄攥紧小拳头,学沈奇唠社会磕:“是大哥……就……为兄弟……两肋……插刀……”
“嗐呀,就知道你不懂。”犼宝宝眼珠溜溜转了一圈,见左右没人,压低嗓门,奶气道,“知不知道童养媳呀?”
听说总来帮忙的乐乐哥哥就给睚眦哥哥当过童养媳,叶玄不知道这词是什么意思,可辰辰哥哥说过这是特别特别不好的词,不让小孩儿说。
叶玄骇得小脸儿通红,觉得这场谈话太可怕了:“小孩儿……不说……不好的……话……”
“奇奇不仅拿你当马仔,还拿你当童养媳呢。小时候他伺候你,长大你就得给他当媳妇儿啦,不然他怎么不伺候别人呢?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犼宝宝一枚耳朵竖起,一枚耳朵耷拉着,蔫坏。见叶玄直捂耳朵,他扒拉开那只小手,贼兮兮道,“等你长到十八岁,奇奇就要亲你啦,得亲一百多口才放你走呢!”
“哎……呀……”叶玄臊成小番茄,双臂抱头啪叽趴到桌上,鼻尖儿都压平了。
犼宝宝憋着笑,嗤嗤地添油加醋:“到时候奇奇想亲你,你让不让他亲呀?”
叶玄急出一脑门汗珠,左右为难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个极小声的:“让……”
穷奇大哥那么仗义,他当马仔的也……也不能差事儿!
“嗤——”犼宝宝恶作剧得逞,怕穷奇回来揍他,连蹦带跳地跑开,圆尾巴得意得直抖。
沈奇端着汤回来时,叶玄羞耻得稳不住人形,索性变回玄武形态,缩进壳里。
“怎么缩起来了,”沈奇英气的小眉毛一拧,“谁欺负你了?”
一想起“童养媳”仨字,叶玄就臊得要昏迷,不好意思见人,龟脑袋拼命在壳里挤着,都快榨出汁了。
沈奇把玄武壳端起来,透过洞眼朝里窥视。小乌龟的脸蛋全藏在脖子肉里,黑豆眼紧闭,一声不吭,看不出什么。
“玄玄?”沈奇把筷子伸进去轻戳,结果他越戳,壳里那团软肉缩得越紧,再戳,叶玄就狠狠咬住筷子头不撒口。
沈奇不甘心,把玄玄举到嘴边,照着壳就是吭哧一口。咬完,感觉这玄武壳仍然硬得能把他乳牙硌断,遂无奈放弃。
此事以晚饭时叶玄饥肠辘辘地钻出壳吃东西为结局,无论沈奇如何逼问,叶玄都一口咬定什么都没发生,特别嘴硬,可真是王八咬人不撒口。沈奇死活问不出,隔几天也就忘得差不多了,再隔几天,这段小插曲便完全被他抛在了脑后。
……
孩子不记年月,或许因为这个,童年这东西溜得极快。短胖的手指头裁一纸光阴,折出破风的机头与宽阔的尾翼,漫不经心地抛出去,就飞过了几轮的春夏秋冬。
春日细雨沾湿了泥地,两只崽崽正巧去掘冬眠的灵虫,凡人瞧不见的品种,个个像小灯笼。在叶玄床头摆一瓶,晚上沈奇背他去尿尿都不用开灯,敲敲瓶壁,招呼灵虫们起床贡献光和热,干得好就随手揪几朵花给它们加餐。
长夏草木深广,连龙都不乐意出空调房布雨,唯有结霜的甜瓜、冻硬的葡萄以及浸在冰镇气泡水里的灵气樱桃才能救命,两只幼崽分着吃,最后一口凉冰冰的食物总得推让到恢复室温。
还有刮净了枯叶的霜风,在落叶堆里打个滚,一身碎屑草梗还没择净,初雪已匆匆而至,星和月亮冻得冷硬,连光都凉得像冰针,崽崽们在院里堆雪人、打雪仗。
打雪仗时,除了叶玄,哪只幼崽也不敢往邽山奇哥身上扔雪球,生怕被奇哥做掉。可一轮到叶玄,连砸奇哥的雪球都是奇哥自个儿搓的,搓完,还要攥着叶玄的小拳头,上赶着往自己身上扔……
玄玄是兄弟,我跟兄弟没说的——被问及为何差别对待时,沈奇总是奶里奶气地这么说。
这么一来一去,转眼便是几年。
软嘟嘟的神兽小团子长了一圈,变成神兽大团子,在九月开学季背起书包,化身小学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