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方才那句“不论是被板子打了,还是被鞭子抽了”的话里,柏奕就知道今日的蒋三来者不善。
锦衣卫的眼线遍布整个京城,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从平民的街头巷尾到贵人们的深宅大院,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据说前朝曾有位首辅大臣,前夜在自家书房里写了首打油诗发牢骚,第二日上朝时那首诗就摆在先帝的御座前。
这是锦衣卫吃饭的本事,也是他们真正让人忌惮的地方。
蒋三在门外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遍这间屋子的边边角角,却始终没有迈步进屋,他冷笑了一声,“柏公子如今是讨了份好差事,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若不好好珍惜,可是辜负了皇恩呐。”
柏奕在心里快速地捋了一遍自己昨夜的言行。
除了被小阁老宋讷的马车抽了一鞭子,昨晚他没和什么身份特殊的人有过接触更何况先打人的是宋讷,他自己才是实打实的苦主。
“三爷不用在这儿和我故弄玄虚了,你要真是手里拿了能抓我的把柄,这会儿也不会在这儿跟我唠嗑。”柏奕笑了笑,“要是有事,不如进来喝杯茶说。”
蒋三阴沉沉地笑了笑,这时才跨进了门槛,他迈着轻慢的步子绕着柏世钧的书架看了看,嘴里缓缓地叹道,“不喝了,不喝了。几钱的银子说赏就赏,柏小大夫啊,你们家不是穷得都揭不开锅了吗,这才进宫几日啊,哪里来的钱做这种接济小民的好事?”
柏奕站在桌前,手中动作略略凝滞。
蒋三果然是为了昨夜的事特意登门。
柏奕不慌反笑,沉声道,“三爷既然能想到这一层,不妨再往下想一想。”
蒋三两眼微眯,轻轻“哦”了一声,语调上扬,带着几分不善的猜测意味。
眼前少年此时还能如此沉得住气,到底让蒋三有几分刮目相看。
柏奕错开了目光,看向窗外的一派春日景象,这才缓缓接道,“我的钱自然都是宫里给的……难道我在宫里的事,三爷也要过问吗?”
两相对峙,柏奕丝毫不怵。
不论蒋三这次是带着怎样的目的来,他都休想把自己扯进什么浑水里头。宫里的关系盘根错节,不管是锦衣卫还是别的什么人,要挑事都得先想想对方背后的人是谁。
事涉宫闱,若是攀扯了不该攀扯的人,大家面子上都不会好看。
蒋三这才收了几分怠慢,但脸上仍是笑着的,“那看来柏小大夫也是被蒙在鼓里了。”
柏奕皱眉,“什么蒙在鼓里?”
蒋三哼笑了一声,“你昨晚接济的那个老丈,是个诽谤朝廷命官的刁民啊!想来柏小大夫人年轻,又是在宫里办事,这些事应该留心一点才是……也是,为你好啊。”
说着,蒋三从腰间的口袋里取出了什么,轻轻地放在了桌案上。
“柏小大夫看看,眼熟吗?”
柏奕垂眸,轻快地瞥了一眼蒋三放在桌上的东西那是颗碎银子。
还未等他问蒋三这是什么意思,他自己就先想明白了
这是他昨晚亲手抛给那位老丈的碎银子!
柏奕瞬间变了脸色,他竭力压制住这一瞬从心底升腾的怒火,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们把那个老人家怎么了?”
“他当街辱骂内阁大臣,证据确凿,我们已经按律抓人,略施小惩。”蒋三义正言辞地拍了拍肚子,笑道,“这个柏小大夫就别过问了,你有你自己该操心的事。”
柏奕脸色已经难看了许多。
若对方只是冲自己来也就罢了,一想到昨夜的那个白胡子老丈已经落进了这群锦衣卫的手里……且是因为自己无意间给的银钱,他就觉得自己额前的青筋止不住地在跳。
“欺负一个老人家算什么本事,这钱是我心甘情愿给他的。”柏奕冷声说道。
蒋三慢悠悠地摸着肚皮,笑了几声,“你还年轻,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这钱真是你心甘情愿给他的?”
“怎么,我看那老人家可怜,随手就施舍了银两,不可以吗?”柏奕怒目而视,“我每月的俸禄是皇上亲自给我加的,我要怎么花,锦衣卫也要管?”
“你要怎么花你的俸禄,本官自然管不着,”蒋三脸上也露出几抹毕露的凶相,“但你一个宫里的大夫,花巨款私下里找铁匠打制刀具,是何居心啊?”
直到此刻,柏奕才真正明白了今日蒋三的来意。
看着蒋三一脸阴损的表情,柏奕反而在一瞬间冷静了下来。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柏奕冷笑了一声,“那昨晚和我一起吃饭的那两个小朋友呢,你也把他们抓起来了吗?”
蒋三双眉微挑,“我干什么跟那两个孩子过不去?你不用怕,那两个小娃娃我一个都没有动。”
说到这儿,蒋三的嘴咧开笑起来,“我可是还要等着他们,把你的那堆刀具带出来人赃并获呢。”
……
御花园里,柏灵有些心神不宁地放了书,她站起身,做了几个拉伸运动。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右眼皮从早晨起床开始就一直在跳。
过去的老人家常有“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说法,开始柏灵并不信,但后来发现是真的
因为右眼一跳,她就开始对周围发生的倒霉事变得敏感。像握门把被静电打手、去晚了食堂发现喜欢的菜都被打光……这些糟糕的小事她平日里可能根本不会留心。然而,一旦有了跳动的右眼皮的加持,这些生活的日常细节也都成了自我实现的预言,无法不被留意。
从这个角度来说,听过了右眼跳灾的人,就再也避免不了右眼跳灾的命运因为每个人都免不了要再一天中经历许多个或轻或重的负面时刻。
柏灵正想得有些好笑,忽然听见郑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一早起来就不见了你人,你果然是又来这儿祈香了。”
她转过身,见淑婆婆正面色严肃地站在不远处。
“淑婆婆。”柏灵照往常一样行了礼,“娘娘又喊我回去了吗?”
“没有,”郑淑轻声否认了,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柏灵的身上,“是我有话,要再和你谈谈。”
柏灵叹了一声。
果然,老人家的玄学最是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