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信你个鬼哦。
程无心冷笑:
“我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绝不可能相信你这张嘴。”
嗯,程无心觉得自己能将中间那个“破”字去掉,已经是对卫襄极大的容忍了。
“可是大师姐,我真的已经很努力在学占卜了,我觉得我自己算的挺准的,你就信我一次行不行?”
卫襄此时只恨自己学艺不精,她要是像贺兰辰那样,一算一个准,大师姐怎么会不相信她?
程无心依旧冷漠无情地拒绝了卫襄:
“就算你算的是准的也没用,因为我不想再这么耗费自己的感情了。”
“这怎么能是耗费?二师兄他可能只是性情有些害羞……”
“卫襄。”
程无心打断了卫襄的说情。
她仰面望着大殿的屋顶,指了指上面一朵雕刻精美的莲花:
“你看那个。”
卫襄莫名其妙:
“什么?”
“那朵莲花。”
“……”莲花和二师兄有什么关系?
“你二师兄这个人啊,他就和这朵石莲花差不多。”
程无心眼底那些曾经提起沈良夜,就会绽放出来的光芒,已经彻底熄灭,语气悠悠,就像是在说起一个跟她毫不相干的人:
“无论我等多久,他都是无动于衷的。”
“他不是害羞,也不是胆怯,他只是理所当然。他可能是觉得,我们永远这样模糊不清地相处下去,就挺好。可我累了。”
在沈良夜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扑上来紧紧抱住她的时候,她是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甚至,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他炙热的吻。
可在她心口狂跳的时候,沈良夜却忽然放开了她,然后如梦初醒一般,跑了。
程无心脸上泛起悲凉的笑意:
“昨日,他放开我那一刻的难堪和心碎,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所以,小师妹,你应当能想象得到,我这么多年的期盼和情意,也终于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卫襄不说话了。
累了……这种感觉她懂。
一个人的感情再热烈,但都难敌这样旷日持久的僵冷和绝望。
那种永远都等不到回应的绝望。
如果她继续强求,对大师姐来说,也不公平。
难道,这辈子,大师姐就算不改名字,也还是要和二师兄形同陌路了吗?
还是说,本来大师姐和二师兄并没有到绝情绝义的地步,大师姐还没有彻底死心,偏偏她这么推波助澜了一把,才会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平衡,让他们的感情彻底破裂了?
程无心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卫襄说话,扭过头去看,只见从前阳光明媚的少女,正眼神忧伤地在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这个忧伤的少女忽然抬起头,满含愧疚地跟她道歉:
“大师姐,其实都怪我不好,我要是争点儿气,将那张符画得好一些,能发挥效用的时间再长一些,就不会让你伤心了……”
程无心望着这个忐忑不安的少女,从昨日到今日一直憋在心里的那口气,忽然就消散了。
她弯起眼睛笑了,洁白如玉的掌心轻轻地覆在了卫襄的脸颊上,轻柔地抚了抚:
“小师妹,这怎么怪得了你?他不喜欢我,又不是你的错。我其实也没有多伤心,只不过是看开了而已,你不要愧疚。”
“怎么能不怪我呢?”卫襄很是沮丧:“其实大师姐你说的一点儿没错,我就是个废柴。”
卫襄这段时间的努力程无心都看在眼里,此时一听她有泄气的意思,又连忙放柔和了语气,开解道:
“我刚才说的是气话,你还放在心上做什么?你看你给沈良夜拍的那张摄魂符,虽然是胡来,但也的确是扰乱了他的心神,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嘛。”
“不是……大师姐,我给二师兄拍上的那张符,是真心符啊,不是摄魂符!”
卫襄惊诧地纠正道:
“大师姐你不知道?”
“真心符?我不知道啊。”
程无心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
摄魂符和真心符,这根本是两种东西。
摄魂符是完全操纵一个人的所思所想,而真心符,却是将一个人心中的所思所想放大而已。
所以,沈良夜的那些举动,也算是他的本心?
程无心脑子有点儿乱,原本已经死去的心忽然又有点儿蠢蠢欲动的苗头。
不,不,打住打住,这件事情不能再想了。
程无心立刻遏制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第一时间站起身来,眼神决然:
“好了小师妹,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再怪你,但我和沈良夜之间的事情,你也决不能再插手,尤其是这次前去语凝海,你绝对不许再添乱,听懂了吗?”
“听懂了,听懂了,我保证我不再胡作非为了!”
听程无心说不怪她了,卫襄立刻狂眨眼睛,信誓旦旦地保证。
其实她是真想狂点头的,但是她动不了啊,现状不允许。
这一次插手,完全没有起到任何预期中的效果不说,还让事情往更坏的地方发展了一大步,卫襄是真的后悔了,以后这种蠢事儿她是坚决不干了!
程无心点点头:
“看在你态度良好的份儿上,我这就去找尉迟嘉。”
说完程无心就推门出去了,门外,送完听涛真人,刚刚回返的沈良夜正静静伫立在台阶上,看见程无心出来,他立刻上前走了一步,想说点儿什么,却又只是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
程无心最烦沈良夜这个样子。
她视而不见地从他面前走过,目不斜视,背影决绝,自始至终,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身后的那道视线一样,连头也不曾回。
直到她的身影走得看不见了,沈良夜才黯然收回了眼神,缓缓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她从自己面前走过的时候,昨日曾经有过的心悸和热烈再一次席卷而过。
但他,却不能再如那般,狂热地追上去,紧紧地抱住她。
谁让他是沈良夜,沈良夜啊。
三日之后。
蓬莱与须弥商议好的出发的日子到了。
一大早,已经回了须弥的真一和尚就已经带着徒弟到了蓬莱。
真一和尚依旧是一袭半旧不新袈裟,飘飘然间却是健步如飞,佛门弟子风范尽显。
但是卫襄站在师父和师叔们身后,一眼望过去的时候,莫名从真一和尚的身影上,瞧出了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之感。
“大师姐,这次咱们去语凝海,是不是去打架的?咱们是不是要跟那个听涛真人干架?”
卫襄悄悄地问程无心。
程无心身为蓬莱弟子中最为稳重的一个,所有的内情,她自然是知道的。
但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
程无心瞥了卫襄一眼,低声告诫她:
“好了,别说话,一会儿再跟你说这些事,我们也该出发了。”
“哦。”
卫襄心不在焉的答应了一声,又四处张望,去寻找落尘的身影。
“落尘落尘,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卫襄趁着真一和尚和师父说话的时机,过去一把抓住落尘就要跑。
“有话你直接跟我说吧,师父不让我远离。”
落尘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卫襄说让他怎么样,他就乖乖怎么样。
他心里很清楚,卫襄一直在想法设法阻止他去语凝海。
他这会儿要是跟着卫襄走了,大概一会儿就回不来了。
虽然知道她千方百计想要阻止他去语凝海,一定是有原因的,但他也决不能抛弃自己身为须弥弟子该担负起的一切。
“落尘,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卫襄惊讶的瞪着倔强的小和尚,越发焦急:
“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害我。”
落尘对着卫襄露出一个让他感觉很陌生的笑容:
“可你却不知道,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了。襄襄,我长大了,我有我自己要做的事情,谁也无法阻拦。就算我以后真的会发生什么不测……这也就是天意吧。”
“落尘!”
卫襄明白了,她的眼泪差点飙了出来。
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傻子?
明知不可为,却偏偏要去,真的就这么不计生死,无所畏惧了吗?
“我当年真不该救你,就算救活了又有什么用,你现在还是不听我的话……”
卫襄咬牙切齿的说道,说到一半,又忍不住哽咽。
“襄襄……”
落尘抬手,似要为她擦去眼泪,但他很快又重新将手缩回袖子中,牢牢隐藏起来。
佛家弟子那种漠视一切的淡然神情,渐渐地从这个俊秀的小和尚脸上浮现而出:
“如果,这一次前去语凝海,真的发生什么不测,你也不必为我伤心。你要知道,多活这么几年,也是你为我争来的,是上天恩赐的,我很知足了。更何况,我此时还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又有什么可哭的呢?”
“你不听我的话,你真的是一点都不听我的话了……”
卫襄伤心地喃喃。
而从前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小和尚,却已经从她面前转身而去,默然站在了真一和尚的身旁,在海上朝阳的万丈光芒之下,宝相庄严,如同须弥佛殿中最庄重的佛。
然后他回头望着卫襄,微微一笑,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面容绝美的男子走到她身旁,将她揽在怀中,低声安慰。
看着她暴跳如雷,而那人却只是宠溺的笑笑。
他以这一生身许佛门,不求成佛,不求来世。
他只求那个曾经于绝境中拯救他的女子,这一生得偿所愿,欢喜安乐。
所以,襄襄你既然要去语凝海了,我又如何能不去?
真一和尚其实根本没有真正将心思放在与德山的说话上,他大部分的心神还是放在自己的小徒弟身上。
此时眼看自己的小徒弟不为所动的拒绝了卫襄的拉拢,而卫襄也被尉迟嘉带走,他长久以来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小徒弟终于学会把持自己了,那以后就算他不在了,徒弟也定然能将须弥山发扬光大的。
不然他就此前往语凝海,还真是放心不下。
真一和尚心潮起伏了一阵,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地转过脸,眼神终于放在了德山老头的身上:
“万一,这一次我回不来了,我的须弥山和我这小徒弟,就交托给你了,你们一定要记得好好扶持他,将须弥山传承下去。”
德山对这不详的嘱托不屑一顾:
“放心,我以前让莱芜给你算过的,你就是个老不死的,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
“但愿如此吧。”真一和尚也不再多说什么,淡然一笑,俨然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
德山转过身就去叮嘱莱芜和芜青:
“这老家伙,这次去语凝海怕是存了死志,你们将他给我看紧点,不行就打晕了带回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希望这老家伙别忘了。”
莱芜和芜青连忙应下,三人又说了几句话,就到了带弟子出发的时辰。
此时的东海海面上,已经完全被金灿灿的阳光所笼罩,正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好时候。
相继飞身而起的蓬莱弟子们,衣裙飘飘,仙气缭绕,如同这天地间最靓丽的风景,依次飞出蓬莱山门,才转身遥遥向德山老头鞠躬行礼,以示告辞。
德山老头站在高处挥挥手,神情平静的仿佛弟子们只是出门玩儿一趟,而不是要去进行生死的争夺:
“去吧去吧,早些回来。”
“大师姐你看师父这架势,巴不得我们早点滚蛋呢!”
卫襄笑嘻嘻地调侃。
程无心也懒得再说卫襄了,瞥了一眼将卫襄带在身边的尉迟嘉:
“我们即刻出发,把你的媳妇儿管好,要是被海鱼给吃了,可怨不得旁人哦。”
“多谢大师姐教诲。”
尉迟嘉淡淡一笑,将卫襄又搂紧了几分,可怜的卫襄刚要反抗,就发现自己又不能动了。
卧槽卧槽!
卫襄在心中疯狂呐喊,尉迟嘉的笑意却越来越浓,他轻轻颔首,向程无心致意,以表感激。
此去两位师叔都是能御风而行的,白翼师兄也不成问题,只剩下贺兰辰和襄襄不会御剑。
而大师姐二话不说,就将贺兰辰带在了自己身边,只剩下襄襄面对着艰难的抉择:要么就跟着他,要么就干脆别去。
结果很显然,襄襄是铁了心要去语凝海的,居然也就这么妥协了。
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