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完全就是很简单的事情,但自己的徒弟居然看不出来。
听涛真人心内的怒气连着挫败感一起涌了上来,曾经对于徒弟的那种骄傲自豪,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眼神阴沉地扫了凌瀚一眼,上前在苏沫言的身上点了几下。
“好了,其他的我们回去再说吧。”
凌瀚见此事对于师父来说轻而易举,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感激
师父这话的意思,是暗示他可以将言儿带回去了吧?
“多谢师父!”
凌瀚抑制住心中的激动向师父道谢。
只要有师父出面,向来言儿的师父也没什么话可说。
听涛真人转身继续赶路,凌瀚欣喜地望向苏沫言:
“言儿,你试试,看能不能说话?”
苏沫言忐忑了一路的心终于稍稍放下,她泪中带笑地张口:
“啊啊……”
凌瀚只听到了一阵刺耳的怪叫声。
“啊!”
苏沫言哇啦一声就哭了,哭到一半又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唇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说不了话?
凌瀚也惊呆了,连忙又飞身追上了听涛真人:
“师父,言儿还是不能言语!”
“什么?”
听涛真人心中一沉,转身飞了回去。
将苏沫言的状况仔细查看一番之后,听涛真人仰天一声长叹: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凌瀚彻底愣住了。
他能听得出来师父十分伤心,可这“暴殄天物”,又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凌瀚只觉得一阵劲风扫过,一个沉重的耳光甩在了他的脸上。
“废物,废物!让你去做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听涛真人愤怒地吼道。
苏沫言只见过慈眉善目的听涛真人,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凶神恶煞的听涛真人,顷刻间也吓得呆住了。
凌瀚却终于从呆滞中回过神来,彻底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言儿忽然不能说话,是尉迟嘉动的手脚,而尉迟嘉一出手,连师父都奈何不了了。
所以师父是在惋惜没能将那个尉迟嘉收入门下,觉得尉迟嘉这样的人物拜入蓬莱是暴殄天物。
可是,如果尉迟嘉是“天物”,他又算什么?
他已经听从师父的吩咐,按捺着心底的嫉妒,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在尉迟嘉入门仪式所用的香烛等物品上动了手脚。
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尉迟嘉的入门仪式那么顺利就完成了,这能怪他吗?
而此时,师父将这一切迁怒在他的身上,又到底将他当成什么?
勤勤恳恳服侍师父十几年的他,算什么?!
忠心耿耿,对师父从无二心的他,到底算什么?
“……听涛的那个徒弟啊,可惜了!”
蓬莱,德山老头的房间内,真一和尚不免有些感叹,感叹完了又暗戳戳幸灾乐祸:
“那小子一看就跟他的师父一样,表面看起来气度不凡,实际上心胸狭窄。这一次他师父想抢你的徒弟,肯定是会寒了他这个徒弟的心,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坐在真一和尚对面端着茶盏在手中把玩的德山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听涛这人原本也算得上是个聪明人,但是一个人活得太久,又被东海的修仙者吹捧了几百年,难免就会有些飘飘然,真的以为自己能凌驾于众生之上,随心所欲想如何就如何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手中的茶盏俱都空了,德山才慢慢地开口道:
“那这次前往语凝海,当年之仇,和尚你还打不打算报了?”
“我为什么不报?当年我为什么入须弥为僧?”
原本还神色淡然,满身佛性的真一和尚,陡然间怒目圆睁,神情带煞:
“我以身许佛,为的就是这一日!”
“好。”
德山只回答了这一个字,又为真一和尚斟了一盏茶,同时举起自己手中的茶盏,向真一和尚致意:
“既然如此,语凝海这一趟,我必下令让蓬莱弟子全力相助。”
“多谢,以后蓬莱之事,就是须弥山的事,赴汤蹈火,我真一在所不辞!”
真一和尚也不多废话,直接饮完盏中茶水,许下承诺。
隔壁,芜青与莱芜相视一笑:
“德山师兄真是用心良苦,如此一来,蓬莱与须弥的同盟就此结成,语凝海此行,我们蓬莱弟子的安危就无需再担心了。”
“是啊,我们弟子众多,需要顾及的地方也就越多,我们两个带着他们前去语凝海,比不得真一大师只有一个徒弟,省心省力。”
莱芜也点头说道,但神色却远没有芜青那般轻松,眉间仍有忧虑:
“不过,这次定然会与听涛真人对上,我们尚需谨慎行事。”
“嗯。”芜青应了一声,却又有些好奇:“莱芜师兄,你可知道当年听涛是如何与真一大师结了梁子了?”
“这个说来话长。”
莱芜轻叹一声,遥远的记忆从心底浮现出来:
“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才入门不久。当时只听说听涛真人寻到了一个十分合心意的女子做道侣,东海很多人还前去恭贺,可是过了没多久,那女子就死了。”
“一开始大家都只以为是意外,不过后来私下有人说,听涛根本无心女色,他与那个女子结为道侣,只是因为他当时修炼了一种十分霸道的功法,拿那个女子当了炉鼎而已,是以那女子才会早亡。”
炉鼎……这是身为修仙者的女子,最悲惨也最害怕的结果。
莱芜尽量声音平缓地叙述着,芜青也静静地听着,但是一想起自己前几日还曾怀着一颗敬仰的心将听涛真人迎进了蓬莱,她就一阵恶心。
芜青好容易才将胃里的翻腾压制下去,有些悲哀地望着莱芜:
“那当时,就没有人对此提出质疑吗?就没有人为那个女子讨个公道吗?”
“有人质疑过,但当时听涛真人已经成名百年之久,东海各大门派不发话,谁又能说什么呢?再加上那女子在东海并没什么故旧,此事又只是私底下的揣测,所以此事最终并没有在东海掀起什么风浪,一直到真一大师的出现。”
“那个女子我不曾见过,也仅仅是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不幸的女子而已,但真一大师出家,却是我亲眼所见。在这件事情过去三年之后,那位女子的兄长才寻到了东海,并且得知了自己妹妹已经过世的消息,悲愤之下,他去找听涛真人报仇,但是听涛真人的修为远在他之上,他根本就不是听涛真人的对手,几乎丧命,幸好后来……”
莱芜很为当年的那个女子惋惜,但说起真一大师,他心里更为感触:
“须弥山的元光大师,也就是真一大师的师父,恰好路过,他从听涛真人手里救下了那人,带回了须弥,为其疗伤,又为他诵经洗去心中戾气与怨恨,还替他挡去了听涛真人的报复。”
“真一大师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就在须弥出了家,但是在剃度那一日,我随着师父去观礼,亲耳听到真一大师在佛前许下心愿,此生定要报仇。”
想起那一日的种种,莱芜脸上仍旧有不可思议的神色浮现:
“按说真一大师心中戾气尚未完全放下,是不应入佛门的,但或许是佛祖慈悲,他的剃度仪式居然也顺顺利利完成了,想来,这也是佛祖许了他这出家之前唯一的愿望吧。”
“这么说,真一大师为了报仇,已经准备了这么久。”
听了这个漫长的故事,芜青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了:
“那么师兄,这一次咱们就好好地与听涛这个人面兽心的禽兽一决高下!”
莱芜自然是知道自家师妹这表面柔弱,实则嫉恶如仇的性子的,他点头宽慰道:
“师妹放心,真一大师的这口气,咱们一定是会替他出了的。”
芜青点点头,心内因为得知真一和尚这伤心的过往而起的波澜才渐渐平静下来。
不过想到去语凝海,卫襄也要去,她又开始不放心起来:
“师兄,你说为什么真一大师对别的弟子都还好,偏偏就总是跟卫襄过不去呢?卫襄并没有做过什么危害须弥的事情啊。”
“这个嘛……”
说起这件事,莱芜也觉得好笑:
“真一大师这么多年都一心修行,志在报仇,结果就耽误了收徒弟,等元光大师圆寂以后,他一个人住在须弥,才忽然想起须弥传承这回事儿,于是就去人间走了一趟,找了个徒弟回来,就是落尘了。前些年……他带着落尘来找我卜过一卦。”
莱芜说到这里,芜青就差不多能理解了。
自己的这位师兄虽然擅长占卜之术,但他是乌鸦嘴的祖师爷,只卜凶卦,不屑于卜吉卦,所以他给落尘那小和尚算出来的,定然不是什么好卦。
可是……
芜青抬头不解道:
“就算落尘结果不太好,又和卫襄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占卜的结果,是落尘虽进佛门,却命犯桃花,最终会因一女子殒身东海。”
这……好吧。
芜青表示无话可说了。
落尘那小和尚虽说性子算不上沉闷,但整日里被真一和尚拘在须弥念经,小小少年并不喜多说话,偏偏后来跟卫襄好得不得了,听说还送了一件万佛衣给卫襄。
这么说来,算来算去,卫襄可算得上落尘小和尚唯一接近的女色了,难怪真一和尚防卫襄像防贼一样。
这也是可怜天下师父心了。
芜青想了想,叮嘱莱芜:
“那这次咱们去语凝海,就将卫襄牢牢看住吧,别让她去招惹落尘,免得真一大师再为此分心。”
“那是自然。”莱芜想起还被困在尉迟嘉身边老实待着的卫襄,不由得露出几分笑意:“这件事情,就交给尉迟嘉吧,以后也算是有个人能管得了她了。”
蓬莱阁大殿里,卫襄已经要气哭了。
她千盼万盼,望眼欲穿,总算是将胖胖给盼了过来,但她却悲剧地发现,胖胖的诅咒,对尉迟嘉来说,什么作用都没有,没有!
“胖胖,你这个废柴!”
卫襄被尉迟嘉安置在椅子上,摆成一个很舒服的姿势,但她还是仅凭眼神和言语就表达出了自己的愤怒和恨铁不成钢。
胖胖怯怯地躲在程无心身后,委屈巴巴地皱着一张包子脸,大气儿都不敢出。
呜呜呜,小姐姐嫌弃它废柴了!
可它,它又没说过它不是废柴啊……
程无心向来喜欢胖胖,这两日又看卫襄格外不顺眼,眼见着胖胖要哭了,连忙抱在怀里安抚了一阵,才走过去,睥睨着卫襄:
“说谁废柴呢?镇魂兽废柴是为什么你不知道吗?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主人废柴!你今日就好好待着,反省一下你自己!”
反省?
“大师姐,我已经很努力在奋发上进了,我还有什么要反省的啊?”卫襄实在是不服气。
“不是这件事。”
程无心环视了一圈四周,尉迟嘉已经暂时跟着白翼和贺兰辰离去了,祁连和韩知非也被她赶了出去,程无心是打算好好和卫襄单独算账的。
她在卫襄身边坐下来,长长的睫毛在大殿的光影中带着些许哀伤的光晕,遮蔽着她眼底的悲哀。
良久,她才抬起眼眸,再度开口,似叹息,似解脱:
“小师妹,我知道,你是想要在我和沈良夜之间推波助澜,了却我的心愿。可是,我已经想明白了,我已经不需要他的喜欢了。”
“大师姐!”
卫襄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可怕的事情,焦急地喊道:
“大师姐,二师兄其实很喜欢你的,他是可以拿命来喜欢你的!”
“你知道?”
程无心轻笑一声,像是看着一个幼稚的孩子一般睇着卫襄:
“你亲眼见过他拿命来喜欢我了?一个连一句‘喜欢’都不敢对我说的人,你说他会拿命来喜欢我……小师妹,这种话会信?”
“可是……”
卫襄深吸一口气,咬牙忍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多想说,她真的亲眼见过啊。
前世蓬莱风雨飘摇的时候,大师姐被人重伤,当时同样也是身负重伤的二师兄就拎着剑去杀了那个人,最后半条命都没了。
可她怎么说得出来?
卫襄迟疑了一下,眼巴巴地看着程无心:
“大师姐,我要是说,这些都是我占卜算出来的,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