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前世师父最后将她逐出师门,并不全因为她给蓬莱招来了大祸,而是师父一直都有这个念头。
也是,像她这样什么都不会,只知道闯祸的人,哪个师父会喜欢呢?
师父一直忍着她,也是因为,她是圣德皇帝送过来的人吧。
卫襄落寞地转身,准备离开。
结界内,芜青也是很吃惊,接着问道:
“师兄居然真的有过这样的念头?我……我以为你对卫襄那般纵容,是永远不会苛责她的呢。”
“我是在想,若是哪一日我们她真的招来了什么我们蓬莱都兜不住的大祸,就直接将她逐出师门,隔绝于凡尘,也算是保她一命。”
“居然是这样……”
芜青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答案,惊愕之余忍不住好笑:
“师兄这般良苦用心,若非我与师兄一直在这蓬莱山从无分离,我怕是会以为,卫襄是师兄的亲生女儿了!”
“这话师妹就不要再说了,你可见过我与哪个女子有过情缘?”
“所以我才觉得不可思议嘛……”
“不可思议也不能如此污我清白啊。”
“呵呵,师兄身为男子也讲究清白?”
“那是自然,修仙路漫漫,万一以后我再遇见心仪的道侣呢?”
结界内的气氛渐渐轻松起来,站在门外的卫襄却忽然间泪流满面。
追上来的贺兰辰一见卫襄这样子,惊诧不已:
“小师妹你哭什么?师父没怪你啊,你哭什么?”
卫襄沉默了很久,才抬手擦去了眼泪,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连一个眼神也没得到的贺兰辰:我做错了什么?
站在原地反思了片刻,贺兰辰也顾不上郁闷了,直接去了大殿集合。
毕竟除了卫襄,其余人都到了履行蓬莱弟子责任的时候了。
一连几日,蓬莱上下戒备森严,由德山老头带着莱芜和芜青亲自在蓬莱阁坐镇,程无心则带着众弟子四处巡视,免得有人趁着这个机会混进来。
被这么一闹,尉迟嘉入门的仪式又往后推了好些。
好在尉迟嘉并不着急,每日除了跟着程无心四处巡查,就是守在房中听卫襄背书,到了饭点儿就做好饭给卫襄送过去。
而卫襄似乎是知耻而后勇,这些日子心无旁骛,格外用功。
尉迟嘉送来的美食,她连看都不带看一眼的,明摆着是要开始练习辟谷。
而被卫襄这种勤奋整惨了的胖胖和狐狸精,一看见卫襄这么用功,两只小妖怪一商量,一起逃之夭夭,免得再被卫襄抓来做试验品。
日子一天天过去,无论外面如何闹腾,卫襄这里都是格外安静。
直到语凝海有长生药这种风声传遍东海以后,东海各大门派才将目光从蓬莱这边挪开,争先恐后要前往语凝海。
蓬莱弟子们的戒备才算是稍稍松懈了一些,得了空的韩知非又跑过来巴结卫襄。
“小师妹这些日子读书辛苦,来来,这是师兄给你采的果子,你尝尝!”
“果子留下,你可以走了。”
卫襄翻了一页书,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没办法,韩知非这转变来的太突然,卫襄一直都没有放下对他的戒备。
见小师妹还是如此不待见自己,韩知非心里也是有些暗暗伤神。
他将果子往卫襄面前推了推,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
“小师妹,其实除了我想见你,云舒师妹,也想见见你,她托我问问你,愿不愿意见她……”
“云舒师妹?”
卫襄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转过头来:
“她想见我,尽可以来见我,找你传话是个什么意思?”
“她不是怕你生气,不肯见她嘛……不过小师妹,你是对云舒师妹做了什么啊,她怕你怕成这样?”
韩知非一想起云舒那个可怜兮兮的样子,虽然心里也曾觉得云舒做事对不起小师妹,但还是觉得小师妹可能太跋扈了些。
卫襄几乎被这话给气笑了:
“我什么也没对她做,她要怕我我有什么办法?看看,她一装可怜,就连韩师兄你也以为是我对她做了什么。既然如此,让她来吧,我倒是要问问她,我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韩知非再蠢,也从卫襄说话这语气里听出来不对劲儿了
既然小师妹没有对云舒师妹做什么,那云舒师妹那副样子,难道是故意让他误会的吗?
可怜的韩知非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又被人当枪给使了。
从卫襄这里回去以后,韩知非就直接去找了云舒。
“云舒师妹,你以后有什么想法大可直说,你老实告诉我,自从那日早课你提起血符一事之后,小师妹有没有找过你麻烦?”
云舒猛然间被韩知非这样直接地逼问,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眼神躲躲闪闪,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她,她……”
从前云舒这幅样子,看在韩知非眼里就像一只无辜的小兔子一般娇柔可爱。
但此刻看她这个样子,韩知非心里的感觉,却有些像是吃了苍蝇这不是明摆着诱导他往不好的地方去想小师妹吗?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直说!”韩知非觉得自己非要弄个清楚不可。
云舒几乎要哭了出来:
“那日的事情,是我对不住卫师姐,她并没有对我如何,是我觉得对不住她……所以,所以我才想要去跟她道歉……”
韩知非一听这话,心都凉了半截,这么说来,他的误会一定让小师妹很伤心吧?
他看向云舒的目光彻底凉了下来:
“既然你想跟她道歉,那你现在就去,我已经跟小师妹提过了,你这就去吧,她不至于将你拒之门外。”
“韩师兄你……”
云舒愕然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却是红了眼眶。
这副样子看得韩知非心中越发厌烦:
“怎么,你不是要去吗?”
“是,我这就去。”
云舒红着眼眶转身,朝着卫襄屋子所在的方向走去,心中的恨意却像是雾霾一样笼罩上来,再也无法散去。
明明就是卫襄用邪魔歪道的手段在先啊,凭什么贺兰辰来找她的麻烦,如今连韩知非都对她这个态度?
这些日子,整个蓬莱上下,都在为卫襄闯下的祸端善后,而卫襄却能清清静静一个人避开风头。
这到底是凭什么啊?
满腹埋怨与不甘的云舒来到卫襄房门外,只轻轻敲了两下,就听见一声漠然的应答:
“进。”
这么简短的一个字,听在云舒耳朵里,却是带着毫不在意和高高在上。
云舒推门的力气就大了些,结果门没锁,是虚掩着的,云舒几乎是跌进门去的。
而光线明亮的屋子里,唯一的那个身影见她狼狈地跌进来,并没有伸手来扶,仍旧坐在原地,冷冷的看着她:
“云舒师妹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
直截了当,一点儿客气和寒暄都没有。
这样冷冰冰的态度,很显然,卫襄心里还是记恨她的。
云舒低眉顺眼地站好,依旧是眼睛红红的道:
“卫师姐,那天我不该向师父问那个问题让你难堪的,我只是听人提起过血符这种东西,心里有些好奇罢了,并不是故意要针对你,你能不能,原谅我?”
云舒原本就是个十分美丽的少女,此时这么眼圈红红可怜兮兮的望着卫襄,越发显得楚楚动人,纤弱可怜。
卫襄觉得自己如果是个男人,这个时候应该早就奔过去扶住她,好好怜惜一番了。
可偏偏她是个女人啊。
卫襄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只是朝着云舒摇了摇手指:
“不好意思,我不能原谅你因为这件事情我并不需要你的道歉。”
“你是蓬莱弟子,向自己的师父提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何错之有?至于血符一事,别想多了,和我没关系。”
“卫师姐这么说,还是不肯原谅我了?”
听卫襄拒绝得这么干脆,否认的这么决然,云舒又要哭了。
要是卫襄一口咬死,不肯原谅她,那贺兰辰是不是就会一直找她的麻烦?
云舒上前一步哀求道:
“卫师姐,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眼看着云舒就要抓住自己的手,卫襄连忙偏了偏身子躲开了,直接指向了门外:
“如果你是来我面前哭的,那你可以走了,而且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你没有错,不必跟我道歉,也不必想这么多。”
“卫师姐!”云舒不甘心。
“出去!”
卫襄的耐心也已经被耗尽了。
她眉眼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云舒师妹,我说了不怪罪你,就是不怪罪你,你若再要这样纠缠下去,那我说不定就会真的怪到你头上,你要不要试试?”
“我……”
云舒的哽咽声刹那间就被掐在了嗓子里。
她抬起头看着卫襄:
“那卫师姐你能不能去跟贺兰师兄说清楚,不然,他心里也总是怪我的……”
“哦,原来如此。”
卫襄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都这么多天过去了,云舒会忽然想起来要跟她道歉。
看来是贺兰辰去找了云舒的麻烦,那照这么说来,血符的事情倒不是贺兰辰透露给云舒的,不然贺兰辰大概也不好意思去找云舒吧?
想起自己那天对贺兰辰撂过的狠话,卫襄心口有点抽抽。
得,这不是云舒给她道歉来了,这简直就是贺兰辰要自证清白,等着她去给他道歉啊!
不过,休想!
卫襄朝着云舒摆摆手:
“好了好了,你去吧,这件事情我会亲自和贺兰辰说的。”
得了卫襄这句话,云舒这才如同被人赦免了罪过一般,擦了擦眼泪,转身出去了。
其实卫襄想跟贺兰辰说不说都没有关系,只要大家都知道,她今日来找卫襄道过歉了。
而今日所受的这些羞辱,她会永远铭记在心。
云舒站在蓬莱绿意盎然的山间,回头看了一眼卫襄房间的窗户。
窗前,卫襄正在专心的读书,仿佛自己的一切悲喜,都与她半点不相干。
这样的清高和傲慢总有一日,她会将它们通通打碎!
云舒攥紧了手指,转身脚步匆匆地离去。
云舒回到芜青峰的时候,恰好遇到负责外门事宜的沈良夜前来芜青峰送信。
沈良夜一看见她,就站住了脚。
“云舒师妹,有南离国给你的书信,我给你送过来。”
“南离国?”
乍然听到自己的故国送信给自己,云舒也顾不得看沈良夜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了。
她连忙接了信,道过谢之后就立刻回了自己的屋子。
信笺所用的材质,依旧是南璃贵族惯用的印花笺,只是其上的内容,让一眼扫过去的云舒,刹那间变了脸色!
“南离内乱,长公主速归!”
长公主……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称她为长公主!
云舒手里捏着信纸,呆呆地坐在了椅子上,似喜似悲。
从出生起,她就是南离最尊贵的公主,因为她的生母是南离的皇后,而她的母族,也是南离一等一的门阀大族。
所以在父皇驾崩之后,她才能够顺顺利利坐上长公主之位。
只可惜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她曾经有能力坐上去,却没有能力守得住。
如果,如果现在再次回到那个位置上……是不是除了这虚无缥缈的修仙之路,她还能再次握住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云舒眼睛闭上,静思片刻,然后霍然睁开,再也没有迟疑的向外走去。
难得歇下来的芜青,正准备打坐清心,就见小徒弟红着眼眶过来了。
“你这又是怎么了?”
芜青的疑问中,透着微微的不喜。
遇到一点事情就哭鼻子掉眼泪,这不是芜青身为师父希望看到的。
云舒却是跪在她面前骤然大哭起来:
“师父,徒儿刚刚收到消息,我的胞弟病重,想要在临死前再见我一面……徒儿知道,不该再沾惹凡尘,但那是我的胞弟啊……”
“所以呢,你想怎么样?”
芜青直觉自己的徒弟应该是是要跟自己求什么灵丹妙药。
但云舒却是满面泪痕地道:
“徒儿不敢奢求师父出手相救,徒儿只求师父允准,让我回去见一见我的胞弟!”
“这个时候回南离去……”
芜青蹙眉:
“你知不知道现在东海有多危险?”
“徒儿知道,但骨肉亲情,并不是徒儿想割舍就能割舍下的啊……”
云舒哀戚地哭道。
芜青思索一瞬,只得挥手准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速去速回。”
人啊,都是这样,百年前她入蓬莱门下,也曾舍不得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