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的时光很快过去了。
卫襄从来没觉得背书如此轻松过,即使苦读了两日,脑子依旧清明。
她信心百倍地去了莱芜面前交差。
“符者,以朱砂为其引,以勾画为其躯,以意念为其魂……”
站在蓬莱阁大殿内,当着德山和莱芜二人的面儿,卫襄一点儿不磕绊地背完了整本《符文典》。
德山和莱芜的神情都很震惊。
尤其是德山,毫无思想准备的他指着自己得意洋洋的小徒弟半晌,居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眼底浮一刹那浮现出的沧桑感慨,竟然让人看不透是悲是喜。
莱芜虽然也震惊,但他比自己的师兄要好一些。
他抬手不着痕迹地在德山举起的手上轻轻拂了一下,笑容和煦地道:
“师兄是不是很惊讶?其实你看,襄襄并不是天资愚钝,她只要稍稍努力,总归是能有长进的。”
德山心中汹涌而起的悲喜慢慢地被压了回去。
他想了想,点头道:
“她若是喜欢背书,那就背吧,能长进,总是好的。”
卫襄听着这话不太对味儿,什么叫她喜欢背书?
这世上有人傻到喜欢背书?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辩解,德山就从身边随手拿起一本书递向了她:
“你如今知道上进了,为师很欣慰,这本《图灵剑谱》,你就拿回去研习吧。”
“不,师父,我背不过!我也不想研习什么剑谱!”
卫襄立刻拒绝。
启智符的效用前一刻已经彻底退散了,这会儿叫她再背一遍《符文典》她都是背不过的,又要研习什么剑谱,要了老命了!
莱芜却是一把将那本《图灵剑谱》拿过来,直接塞进了卫襄手里,语带深意地道:
“不,你能背过的,你也喜欢研习剑谱的除非,你不是蓬莱的弟子。”
“我……”
“你不想做蓬莱弟子了?”莱芜语带威胁。
卫襄抬头望着一向最纵容她的师父,却发现师父的眼中,居然隐含期待。
这……宝宝好想哭!
卫襄含着两包热泪接了书:
“我,我喜欢背书,我也喜欢研习剑谱……多谢师父,多谢师叔……”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掩面奔出了大殿,然后抱着柱子哐哐地撞了两下
宝宝不想活了,宝宝想死!
可怜的卫襄一回去就将那《图灵剑谱》摆在面前,开动自己榆木疙瘩一般的脑子,看了一天一夜,然后……一点儿没记住。
她哀求程无心再给她画一张启智符:
“……大师姐,你想啊,之前那《符文典》我好歹还能看懂几个字儿,可这剑谱,跟天书差不多啊,我一个招式也看不懂……你救救我!”
“我怎么救你啊?”
程无心很同情卫襄,但是爱莫能助:
“你如今是被莱芜师叔盯上的重点人物,他肯定盯着你呢,我帮你一回就算了,要是回回都帮你,莱芜师叔肯定不会放过我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好好读书,别偷懒,多学点东西总没错。”
“大师姐,你见死不救!”
“你没死我怎么救啊?就你这半吊子修仙的态度,搁从前是要挨板子的,师父和师叔如今才开始勒你,已经很宽容了!好好研习吧你!”
程无心愉快地再次拒绝,心里甚至暗暗有点儿小爽。
想当年,她刚刚穿过来的时候,年纪尚小,看这些符文剑谱什么的,也跟看天书差不多,师父虽然没打她板子,但也没对她放松过,所谓头悬梁锥刺股,可不是说说而已。
那般美妙的滋味,如今能让小师妹也体会一下,甚好,甚好。
好在第二日,前去幻影海的芜青终于归来,带着自己的镇魂兽,幻蝶一族的尊者,直接解救了快要被剑谱逼疯的卫襄。
“小姑娘,就是你救了我的族人?”
卫襄欢天喜地奔去蓬莱阁,一进门就被一个女子轻柔地拉住了手腕。
卫襄吓了一跳,但一眼看到那女子的容颜,却是瞬间恍若跌入了一个唯美梦幻的梦境。
那女子容颜艳丽至极,斜斜而飞的两道长眉如同远山青黛,朦胧而柔美,而她的眼睛,波光流转,璀璨晶莹,如同倒映了漫天星河。
微微一笑,媚色倾城,又带着不属于人间的出尘,让人再也无法将目光移开。
即使身为女子,卫襄也是痴痴地望着她良久,才发出一声惊叹:
“你长得真好看……”
那女子却是愣了一下,才骤然一笑,眼底的璀璨星河摇曳流转,清脆的女子轻笑声在卫襄耳边回荡:
“呵……小姑娘很了不起,居然没有沉入我的梦境。”
“你的梦境?”
卫襄这才稍稍清醒,将眼前容颜倾城的女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发觉这个女子的妩媚不似寻常
这种近乎于魅惑一般的妖媚,根本不是人类女子能有的!
她很快反应过来:
“你就是幻蝶一族的尊者?”
前世,她见过幻蝶一族的强者化作美貌女子的模样,但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芜青师叔那只镇魂兽化作人形是何等的美貌。
因为那只幻蝶根本无需化形,只是身为幻蝶的本体,就足以摄人心魄。
“是的。多谢你,救了我的族人,我是来带她回去的。”
妩媚的女子点点头,执起了卫襄的手,将额头在她手背上的幻蝶印记上轻轻碰了碰。
只见卫襄手背上那原本如同刺青一般的蝴蝶陡然间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渐渐从卫襄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浮现而出,最后停栖在女子的掌心,色彩斑斓如梦一般的翅膀轻轻地颤了颤,就再度刻印在了女子的掌心,陷入沉眠。
“梦姝,你终于活着回来了……”
即使先前已经有了足够的心里准备,但幻蝶尊者见到自己的同族居然孱弱到这个地步,还是心惊不已。
如果,如果梦姝没有遇见这个蓬莱门下的小姑娘,那么……得不到幻影海梦境之力的滋养,梦姝必定会陨落。
一直面带微笑的妩媚女子神色渐渐肃重,她再次看向卫襄的时候,手心里捧了一支精致的蝴蝶簪子:
“小姑娘,再次感谢你救了我的族人。这支簪子,是梦姝之前给你的,戴着她,你能破开这世上所有的迷幻之术,时刻保持心智清明,还请你收下!”
这支簪子卫襄是认得的,是之前解开小镇梦境的那支簪子,此时听幻蝶说得这样神奇,她十分想一把接过来。
但是她看了看幻蝶身后,师父和师叔们的神情,还是客气了几句:
“你和芜青师叔渊源颇深,我身为蓬莱门下,遇到你的族人,守望互助是应该做的,这簪子,必定很贵重,我还是不收了吧……”
“我们幻蝶一族向来恩怨分明,你救了梦姝,我就必定要给你回报。”
幻蝶说着,忽然又笑了笑:
“当然,如此大恩并不是一支簪子就可以抵消的,你放心好了,日后你若是遇到难处,幻蝶一族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也没做什么……”
“你已经做了最好的事情,不必再推辞。”
卫襄还在客气,幻蝶却已经动手将簪子再度插在了卫襄的发间。
“这……好吧,我收下。”
话都到了这个份儿上,卫襄也就只能笑纳了,顺便给了师父和师叔们一个笑嘻嘻的眼神瞧,不是我要的,是人家非要送的!
要是往日,芜青是十分看不惯卫襄这沾沾自喜的模样的,但是此时,她也只是朝着卫襄笑了笑,并未再说什么。
得到芜青师叔的首肯,卫襄就高高兴兴地告别了幻蝶,拿着簪子先去程无心面前显摆了一圈儿。
程无心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不禁羡慕卫襄:
“你说说你这样的家伙,怎么老是有好事被你遇上呢?你可知道幻蝶一族欠你一个人情,这是多大的机缘?”
“那说明我心地善良,善有善报呗!”
卫襄笑嘻嘻地答道,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而远远看着卫襄的尉迟嘉,心情就没有这么美妙了。
一支能破开所有迷幻梦境的簪子是不是意味着,以后,襄襄再也不可能梦见他了?
真是令人遗憾啊。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卫襄虽然回了自己的房间住,与尉迟嘉只有一墙之隔,但是她再也没有做过任何有关尉迟嘉的梦,每夜无梦到天亮,人也一天比一天精神。
卫襄对此很满意。
之前她没有再做有关尉迟嘉的梦,她还以为是自己远离了尉迟嘉的缘故,现在看来,应该是戴了这支簪子的缘故。
以后有簪子护体,她再也不怕做噩梦了,真是美滋滋。
而唯一能让卫襄觉得从心底发蔫的,就是背书和认剑谱。
这两样事,在卫襄看来,都是枯燥而乏味的。
终于在第五日上,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干脆撇了书,又开始漫山遍野地淘气。
正午时分,卫襄刚刚在后山抓了只兔子准备做午餐,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钟声。
这钟声……这是蓬莱召集弟子的钟声,轻易不会响的!
这会儿响了,那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卫襄霍然扔了手里的兔子,撒腿就往蓬莱阁大殿跑。
往日里看起来空荡荡的蓬莱阁大殿,此时里里外外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大殿外,贺兰辰却是远远就拦住了卫襄:
“小师妹,掌门师伯就知道你会来,所以叮嘱我特意在此等你,让你不要过去,先躲起来!”
“为什么要我躲起来?我又没做贼!”卫襄不解。
贺兰辰回身指了指大殿外仍旧在四处看的人群:
“看见了没,那些人都是来捉你回去逼问长生药下落的!让你胡说八道,这会儿报应来了吧?”
原来东海众人围困扶桑这么长时间,还是一无所获,于是掉转头来打卫襄的主意,几个在东海颇有名望的门派邀请了很多修士,直接造访蓬莱,要求德山将卫襄交出。
德山老头自然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只说是小孩子的无心之语,做不得真。
暗地里却是让贺兰辰拦住了卫襄,要她先避避风头。
但以卫襄的性子,怎么可能这么怂地去避风头?
她直接绕过了贺兰辰,撒腿就往蓬莱阁后门跑去:
“要报应来报应我啊,为难师父做什么!”
“哎,卫襄!”
贺兰辰一个没看住,卫襄就跑了,只能也跟在后面追。
师兄妹二人悄悄从后门溜进去的时候,前面大殿的争论已经告一段落,在德山老头的严词拒绝下,各大门派的人态度也稍稍有所缓和,已经暂时退去,只余下蓬莱的三位仙长在结界内议事。
卫襄立刻就凑了过去。
自从有了幻蝶尊者送的簪子,她不但不做乱七八糟的梦了,就连脑袋也似乎清明了不少,对于这种结界,她也能视之为无物了。
只听大殿内德山老头的态度依旧强横:
“……你们给我记住,无论那些人再怎么嚣张,想打我蓬莱弟子的主意,都是绝不可能的!”
“可是师兄,您要想清楚,如果不让襄襄出面解释清楚的话,我们蓬莱很有可能变成下一个扶桑!”
“解释?现在那些丧心病狂的人听得进去解释?”
德山冷笑道:
“而且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可解释的。他们想做的,就是像对待扶桑那样来对待我们蓬莱。这个时候我们只要退一步,他们就敢进两步三步!”
“那师兄您说怎么办?”芜青担心地问道。
“当然是继续祸水东引了。语凝海最近不是有异动吗?那就将他们全部送去语凝海好了!”
“师兄的意思是……”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莱芜被德山这话吓了一跳。
德山老头的语气铿锵如铁,掷地有声:
“放出风去,就说语凝海出现了长生药,让他们尽管去找吧!”
“这……”
莱芜沉吟了一下,点点头: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一定要做得不露痕迹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吧。”
“嗯,你尽管去做,那些人现在已经红了眼了,只要有风声,哪里还辨真假。”
德山语带嘲讽地道。
莱芜没再说什么,起身办事去了,只留下芜青沉默良久,忽然问道:
“师兄,襄襄如此能闯祸,师兄就没想过将她逐出蓬莱吗?”
“想过啊。”德山老头语气随意地答道。
在外面偷听的卫襄一愣,顷刻间有一种难过刺痛的情绪在心间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