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朱由校冷冷看着深深将头颅低垂的师明,整座乾清门无人敢开口,更无人敢抬头看向双手抖动幅度越来越大的御前宦官。
朱由校冷冷看着师明数息,才接过送递过来的奏折,冰冷目光一一看向跪了一地的大臣。
奏折并未打开,被随意扔在脚下,深吸一口气,平息了些许胸中怒火。
“诸位爱卿,刘驸马尚还未有具体消息传来,诸位就一定要置驸马死罪吗?”
御史薛贞双手伏地叩首,大声说道:“陛下,宁德驸马以兵炮轰击我大明卫所,已经反叛,臣恳请陛下以国法治宁德驸马府叛逆、反叛重罪!”
“臣有本要奏,昨夜南京又传来紧急军情,登莱叛军十三日再夺我大明卫所三处!臣恳请陛下发兵登莱平叛!”太常寺少卿丁启浚双手举着奏折。
兵部左侍郎王象乾犹豫片刻,抱着笏板站到堂前,深深行了一礼,说道:“陛下,刘驸马虽未有消息传入京师,但以大船炮击我大明卫所终究是不妥的,下臣以为当先遣朝廷重臣羁押了相关之人,制住了军卒才是。”
“臣以为不妥!”
杨涟大怒,说道:“此贼已经领兵作乱,朝廷若不重惩,我大明江南必遭此贼毒手,江南乃我大明赋税重地,绝不允许江南惨遭此贼毒手!”
“臣等附议!”
高攀龙、左光斗出列。
好像信号弹一般,左右文武纷纷出列躬身抱拳。
朱由校面色冷淡,看着堂下或跪或躬身臣子数息,低身拾起刚刚被自己丢在脚下奏折。
缓缓打开奏折,未抬头看向堂下偷偷观察的臣子。
“刑科给事中惠世扬,弹劾宁德驸马二十七条死罪,是这样吧?”
“奸贼祸乱朝纲,臣弹劾奸贼二十七条死罪!”惠世扬重重顿首。
朱由校看向叶向高抱着笏板,看着一干内阁大臣,神色不冷不淡。
“二十七条死罪啊……”
朱由校眉头一抬,转头看向所有臣子。
“难怪……大兄素来不喜你们,不喜欢待在朝堂上。”
“魏忠贤。”
朱由校看着一干内阁大臣,魏忠贤低头跪在近前。
“老奴在。”
“将昨日宁德公主送入皇宫的密信给叶阁老,给各位忠于我朝臣子们看看,不允许落下了一人!”
“老奴遵旨!”
魏忠贤暗自深吸一口气,弓着身子,双手接过面前锦盒。
众臣心下微惊,不由抬头看向阴沉着脸的魏忠贤,见他三步两步来到叶向高身前。
魏忠贤怀抱着锦盒,双眼微眯直视着叶向高,又一一看向脸色微变的内阁阁老们。
“叶阁老,你可要接住了驸马爷的馈赠,阁老大人可别后悔今日之举!”
“诸位阁老大人,驸马爷的馈赠有些重,诸位大人最好能接住了,不然……”
魏忠贤眼中冷意更甚,最近这段日子可是被眼前一群混蛋欺负惨了,好不容易有了反击机会,再也不会有丝毫留情。
大手伸出,手中锦盒成了所有人目光聚集之处,大明内阁首辅竟然不敢伸手去接了。
“叶阁老,驸马爷炸了大明卫堡,将江浙沿海戍守卫堡将领罢免了个遍,大罪啊!”
“接着。”
魏忠贤再一次将木盒推到叶向高身前。
叶向高双手不由自主颤抖,面色越来越惨白,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帝,眼前竟然有些摇晃不定。
“方阁老……”
史继偕心下大惊,忙一把扶住不住摇晃的叶向高。
……
看着不住摇晃的叶向高,看着史继偕搀扶着他,朱由校脸上却只有冷漠,看向跪在地上的惠世扬。
“惠世扬。”
“念!”
……
“朕很想知道江浙所有将领,所有官吏们究竟想要如何?”
……
“陛下……陛下……老臣要见陛下……滚开……滚开……”
“陛下……老臣要见陛下……”
披头散发的方从哲扯着脸色惨白的田尔耕,一柄利剑更是被架在了脖子上,脖子上不住滴下的鲜红让人触目惊心。
田尔耕,锦衣卫指挥使竟然成了人质!
乾清宫外一阵骚动,无数军卒死死围着方从哲,一旁的健仆、满脸泪水的老管家不时哭喊着挥舞利刃,拼命吼叫着赶开围着他们的锦衣卫、东厂番子。
“救驾……救驾”
异变太过突然,魏忠贤一脸惨白尖叫,十余名宦官拼命挡在朱由校身前,群臣更是大乱。
“陛下……老臣要见陛下……老臣要见陛下……”
就在这时,数百骑轰隆隆闯入宫内,人人端着火枪,第一时间不是围住方从哲等人,而是冲入乾清门,将一干大臣全都驱逐到一旁,将朱由校死死围住。
京城太过安逸,锦衣卫、东厂番子再如何跋扈,面对刚刚与建州贼厮杀过的净军骑军,也只有被驱逐的份儿。
两员披甲大将提马紧紧护在小公主身后,数十员军中大将披甲在后,一行人来到方从哲身前,看着他凄惨狼狈模样,朱徽妍不由一阵苦笑。
“方阁老,半个时辰前,本宫还言阁老持重呢,怎么阁老也成了这般?”
朱徽妍想要下了战马,净军骑军指挥使孙世义忙翻身下马,又一净军上前,单膝跪地,低头任由小公主踩踏,在孙世义搀扶下,朱徽妍下了马,一干大将也一一翻身下马,孙世义、司马礼一左一右按刀护在她的左右。
“当当……”
一直守着方从哲的健仆、老管家在司马礼阴冷一瞥下,两柄利刃无力跌落于地。
“阁老,你这是作甚啊?驸马相公最是厌恶他人逼迫陛下,还是放了田大人吧。”
小手伸出,方从哲像是失心疯了一般,看着围着的一群披甲大将,看着惊慌失措的群臣,眼中死气弥漫,又突然发觉一切是如此的可笑。
“当!”
“扑通!”
利刃无力跌落于地,一直绷着的精神骤然松弛,早已耗尽了气力的方从哲摔倒在地,捂着脖子的田尔耕忙窜出数步,等他回过神来,一脸狰狞欲要上前,却被朴世昌按刀冷脸挡在身前。
朱徽妍没有理会身后,弯腰欲要将方从哲拉起来,可她也只是刚十岁出头而已。
“唉……”
朱徽妍摇头苦笑道:“方阁老,你这只会把事情弄的更糟,陛下只会更加恼怒,天下百姓又当如何看待我大明朝廷?”
“公……公主,你……你不懂啊……”
方从哲失神看向人群中的朱由校、魏忠贤……
朱徽妍见他如此,摇头苦笑,起身走向自己皇兄,护在朱由校身前的净军让开了道路。
“陛下,朝廷毕竟还是朝廷,皇妹知晓陛下恼怒,知晓陛下因不明缘由的大臣们欺负相公恼怒,但臣妾想来,相公也是不愿陛下太过恼怒的。”
看着眼前已经到了他下巴的皇妹,许久后才微微点头。
“朕乏了……”
“皇妹也回去吧。”
朱徽妍犹豫道:“方阁老并非有意冒犯陛下……”
“带走吧……”
“诺!”
朱由校扶额轻摆手臂,朱徽妍蹲身福礼,嘴里却用将勇之语,怪异,却无人开口阻拦。
朱徽妍将方从哲主仆三人带走,朱由校也在魏忠贤拥簇下离去,一地笏板、鞋子杂乱中,一方枣红木盒是如此的显眼。
“老夫就不信了,以炮轰我大明卫所,他还有理了!”
惠世扬大步走到木盒前,却无一人上前应和,只是看着木盒,脸色却莫名其妙惨白若死,在皇帝冷漠说出那句话语时,一干大臣们眼前就不由自主浮现曾经的过往。
“百万两黄金?”
“这……这不可能!”
杨涟大步上前,一把抢过纸条。
“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百万两黄金?”
叶向高颤颤巍巍拿过纸条,手掌却愈发颤抖,好像一张小小纸条如万斤之重。
纸条被一一传递,气氛却越来越诡异,每一个人仿佛都成了溺水的鱼儿。
“这绝对不可能,小琉球若真有百万两黄金,早已被人发现,怎么可能会无一人知晓,这……这绝无可能!”
惠世扬终于慌了,衣袖下双手不可抑制颤抖,纸条话语不多,但……但他知道调遣福建、广州军卒又意味着什么,江浙将领无一将听令又意味着什么,弹劾……弹劾……
“希望……希望不是真的……”
叶向高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嘴角殷红更是触目惊心。
“对!”
“一定是假的!”
“此事……此事绝非是真!”
惠世扬咬牙切齿甚是恐怖。
“诸位,此事绝非是真,一定是那该死的逆贼障眼法,是……是刻意打击报复!”
……
“惠大人,是不是障眼法,你说的不算!”
“来人,暂请惠大人,薛大人、丁大人、汪大人……换个地儿。”
“你……阉奴你敢尔!”汪文言失声惊叫。
魏忠贤双眼微眯,下一刻突然向乾清宫正殿方向一拱手。
“陛下旨意,宁德驸马暂未有具体消息传来,百万两黄金暂未可知,一切皆以实物眼见为真!”
“但是,江南传入京城飞鸽,为何一只也未有入巢?”
“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劫掠陛下飞鸽信件?”
“宁德驸马炮轰我大明卫所,撤换数十近百江浙将领,陛下总要给天下一个交待,是宁德驸马真的跋扈妄为,还是江浙军将从上至下,再非我大明军将?”
“总要给天下,给江南一个公平!”
“陛下令,司礼监魏忠贤提点东厂、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彻查飞鸽遗失,彻查江浙军将!”
魏忠贤看向汪文言,眼中阴冷更胜三分。
“汪大人,驸马爷如今还在海上,还未有奏折上奏,如此焦急要害驸马爷,你……或者你们不会与飞鸽,与那些叛将有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