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上座的生母，顾长宁紧紧抓着衣角，她头痛，眼晕，目眩，四肢发冷，险些站立不住。
她在梦中想过无数种再见母亲的场景，却仍旧有些控制不住。她没有想到，她去世三年，不过短短的三年，生母却像是老了十岁。身为当今圣上唯一一母同胞的姐姐，虽然前半生遭了不少罪。但总算苦尽甘来。打从皇上登基后，但凡有好东西总不会忘了她。
端惠长公主素来爱美，虽然年纪上长，但在各种宫廷养颜秘笈的保养下，并不显老态，谁见了不赞一句。
当初那满头的青丝乌黑浓亮，比寻常少女还要好看。可如今双鬓发白，面上的疲态便是重重敷粉也怎么都遮掩不住。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一夜白头。
顾长宁喉头梗塞，眼眶湿润，不知不觉间竟是落下泪来。此时此刻，若不是冬青在旁边扶着，她只怕就要冲出去，跪在端惠长公主膝下唤“母亲”了。
端惠长公主笑说：“瞧瞧，这怎么哭了！可见得我是那吃人的老虎不成？”
秦嬷嬷上前拉住顾长宁的手拍了拍，“姑娘别怕，我们公主只是想见见姑娘。不必拘谨！”
顾长宁自知他们理解错了，也不辩解，将泪水忍了回去，好容易调整好心态，装作没事人一样笑着点头脆生生应了。
秦嬷嬷倒是贴心，悄悄在顾长宁手心写下三个字：宁修远。
顾长宁心中早就有了底。
若不是宁修远，想来端惠长公主也不会突然来着西山寺。而秦嬷嬷之前所说的什么与已故的顾夫人乃是手帕之交的事情。别人或许不清楚，她如何会不明白。不过是托词。
若真是手帕交，这句身体的本尊之前在京这么多年，端惠长公主也不至于想不起来这号人物了。而前生还是霍静，她从未见过顾长宁。
“都说这人与人之间是看缘分的。我一见你倒觉得十分亲切。你也不必害怕，只把我当做你的长辈就好！”端惠牵了顾长宁在自己身边的榻上坐下，仔细询问今年多大了，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
顾长宁一一答了。端惠又问起在这寺里住的可习惯。
“挺好的，方丈住持十分用心。还特意将自己珍藏的白毫银针给了我。不如我叫我这丫头去泡一壶来，公主尝一尝味道如何？”顾长宁眨了眨眼睛。
端惠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这一刻看到了自己的女儿霍静。这样的小动作，女儿在世时也是这般同她撒娇的。她心底里越发喜欢这个姑娘了。
她微微点了点头，心道：是个俏皮的。这么轻轻巧巧的就把那有问题的东西带了出来，还附带提醒了她此事与方丈脱不了干系。
冬青泡了茶水上来，但凡皇室贵胄，尤其是如今地位尊崇的长公主，进口的吃的喝的，必须有人试过，确认安全无毒才会送到公主嘴边。
因此这茶水一端上来，公主身边的专人便上前测试。眼见那银针黑了半截，顾长宁和冬青赶紧跪下喊冤，将事情原委一一说出，自然也将方丈供了出来。
端惠一挥手将茶盏摔在地上，“好大的胆子！佛门清净之地，素来有慈悲之名的方丈居然做出这种事来，谋害国公府嫡女的性命！
来人啦！给我查！务必给我查的清清楚楚！由此看来，这寺院只怕早就不干净了，也都给我搜一搜，看还有没有此等害人的东西！每一寸地方都给我搜仔细了！”
公主府是可以养私兵的。以端惠的地位，可有两千府兵。况且因为夫家乃是定远侯的缘故，这两千府兵选的可个个都是军中出来的好手，身上功夫半点不掺假。
只是端惠公主素来不喜太过张扬，不出远门，寻常在京中走动也只带少许护卫。如今突然带了许多府兵前来寺院，本就微妙。可今日之事一了，只怕别人的注意力也不在这等细枝末节之上了。
顾长宁微微松了口气。如此瞧来，这寺里果然不同寻常，而昨夜宁修远之所以被人搜捕受伤只怕也是这番缘故。
那所谓的投桃报李，自然是有大半是想让她配合，借她的事情小题大做。否则，大周尚佛，佛门之地，没有个原由，如何这般大肆清查？
这么一瞧，不论宁修远在做什么，公主必然是知道的。那么她也不算是帮错了人。
端惠扶起顾长宁，轻声细语地安慰了一通，倒是拉着顾长宁说起江南的美食美景来。这就是长公主的气度。不论多大的事，自有下面的人解决了过来禀报。
“那白毫银针也算不得多稀罕的东西，你也不必再吃了。”
顾长宁点点头，“我本也不是很喜欢银针，我比较偏爱雨花茶！”
端惠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细声呢喃道：“珠珠儿也喜欢雨花茶！”
珠珠儿是霍静的小名。端惠因早年受过苦，身子有损，子嗣艰难。前面怀过两次都没能保住。后来好容易有了霍静。也是她这一生唯一的孩子。自出生便捧在手心。
便是皇上也说，这是霍家乃至皇家的掌上明珠，其宠爱与皇子公主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端惠一直叫她珠珠儿。那是端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的明珠啊！
顾长宁握着茶杯的手一晃，茶水溅湿了衣袖。又被她不着痕迹地掩饰了过去。
端惠似是回过神来，“我这里倒是有不少雨花茶，你要是喜欢，等回了府，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公主客气了！这哪里使得！”
说了一回儿话，有府兵进来，却只是跪下并不说话。顾长宁便知这是有话不能对自己说，忙起身告辞。
前脚刚进客院，后脚秦嬷嬷便追了过来说：“公主说，没想到顾国公府里居然出了如此蛇蝎心肠的毒妇，竟是收买方丈毒害自己的侄女。公主让姑娘放心，如今这寺里乱糟糟的也不方便，姑娘不妨先回府里去。此事公主心里清楚，必然不会叫姑娘受了委屈。”
顾长宁点头应了，回身便唤了冬青半夏收拾东西。虽然她很想知道西山寺究竟有什么古怪，她想知道这和她前世之死有没有关系，但是她不能给端惠长公主添乱。
顾国公府。
顾长宁的前脚还没迈进府门，便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你们不能抓我走！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顾国公府的二太太。我生母和婆母都是太后娘娘的堂姐妹，你们就不怕我在太后面前告你们一状！”
来抓人的可不是一般的衙役，都是公主府的府兵。哪里会给什么太后的堂姐妹的面子。顾长宁倒是没想到端惠长公主的动作这么快，而且如此粗暴。
众府兵直接将薛氏拖走，“你与西山寺方丈联手毒害自己的亲侄女，被公主抓了个正着。如今证据确凿，那方丈也都如实招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即便要说，去衙门里说去。我们公主说了，务必将你押去京兆府衙门。这案子她要看着审！”
最后一句薛氏慌了，如果只是抓了去，公主贵人多忘事，事后便将此事忘了，她还有办法。可如今有公主插手，可怎生是好！
需知公主那是皇上的嫡亲姐姐！
薛氏惊慌失措，仓皇中伸手抓住陈氏的衣角：“母亲！母亲！姨母！你从小最疼我，你一定要救我！我知道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的！你去求太后！太后当年对我母亲有愧，是她对不起我母亲，她不能不救我！”
这话都能说得出来，陈氏吓了一跳，一拐杖打过去，“你闭嘴！可见是得了失心疯了！不但做出这种谋害顾家子嗣的事情，居然还胆敢非议当场太后娘娘！疯了，果然是疯了！”
陈氏倒是聪明，知道此事无法善了，便直接定性为薛氏疯了，弃车保帅，将伤害减小到最低。可是既然端惠长公主摆明了会插手，那么恐怕就不会这么让她们如愿了。
“不！姨母，姨母！兰儿和礼儿还小！你便是看在她们的份上，也一定要救救我！母亲，我求求你！求求你！”
陈氏闭眼扭过脸去。薛氏等不到陈氏的保证更加心慌，死死趴在地上不肯走。
府兵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将人抬起来。薛氏心下更加焦急，自知死劫难逃，抓住门框不肯松手。
那手指指甲一根根被扯断，指尖插在木刺之中。但也不过在门框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留下一条条血痕。也换不来府兵的半点迟疑和同情，就这么被拖走了。
“顾长宁！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小贱人！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何要害我，害我的兰儿！”
薛氏声声撕喊，十分狠厉，人离得远了也依旧清晰可闻的言语以及被带走前与顾子宁对视那一眼的杀意和疯狂，恨不能将顾长宁生吞活剥了，让人不寒而栗！
而薛氏的亲生女儿顾长兰不过是眼睁睁看着，瑟缩地躲在陈氏身上，不敢出头。而她也和薛氏一样，瞧她看着顾长宁的眼神和模样，只怕也是将所有过错都归罪于顾长宁身上。
顾长宁冷冷地对视回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可不是圣母，凭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想杀了她，毁了她，她就不能反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