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的举动实在太过意外,看似忠心护主,可临死前举止引人深思,语焉不详。实则乃是坐实了顾长宁的罪名。
任谁都会想,定是这丫头受了顾长宁恩惠,因此宁可代顾长宁去死,也不愿意将顾长宁私相授受的真相说出来。
这一点,不说顾长宁,便是冬青也瞬间明白过来。倘或让春砂死在这里,那么顾长宁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任何言语和证据都敌不过一个丫头的“以死明志”。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顾长宁一个箭步冲过去,一脚绊倒春砂,双手抓住春砂的手腕一推,将其推入冬青怀里。
春砂还要挣扎,却被冬青死死抱住。她身上本就受了伤,自然不是冬青的对手。
冬青双眼泛红,盯着她说:“你若是再敢动半分,信不信我此刻便能杀了你!”言语中的咬牙切齿之意听得春砂直打哆嗦。
顾长宁见冬青已经心中了然,有了分寸,松了口气。暗自揉了揉手腕,虽说这具身体比不得前世的武艺,但这三年来的调养和锻炼总算也有点用。
她站起来,笑看着春砂道:“你很不必如此!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旁人诬陷诋毁!清者自清!
我心中无鬼,自然有老天爷为我作证,不会叫歹人得逞!你这么一死,倒显得我心虚,需要你以死为我遮掩一般!”
此人一出,春砂身子一颤,再不能动弹。顾长宁冷冷扫过堂上众人,老太太神色肃穆,二太太薛氏带着几分志得意满的嘚瑟,至于崔家母子,却是淡定喝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番做派显然并不打算为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出头,恐怕还等着看她的好戏,借此退了这门婚事呢!
逡巡了一圈,顾长宁将目光落在了族长夫人身上,她上前郑重作揖道:“太叔祖母,宁儿幼承庭训,也知此事关系重大。与我顾家姐妹名誉上都有损毁。还望太叔祖母准许宁儿自证清白!”
顾长宁自打一进门遭受这等侮辱诋毁,却始终不卑不亢,不慌不乱。这等气势和魄力,倒是让韦氏刮目相看,“你要如何自证清白!”
顾长宁轻笑,慢慢展开折扇,“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但凡作假,总有各种纰漏。薛平说我与他在余杭时便已暗生情愫,私定终身。可故事编的再好,那也是编的!
他口口声声说与我情深义重,却怎么也说不出我送他这定情折扇的日子。此乃其一!其二嘛……薛平,你可识得这折扇画的是什么?”
折扇上一玉面男子踏马而来,更有风吹落花满面飞扬,煞是好看。
薛平愣然,不明所以。不就是一男子吗?也正是因为所画的乃是一男子,这才让众人觉得,以此为证,顾长宁便会百口莫辩。试想,若不是情郎,哪个闺阁女子戏耍之作会画男子?
顾长宁指着折扇上的玉枝道:“你可知这是什么花?此乃琼花!”
说着又将折扇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想必老太太和二婶不曾仔细看过这扇面。难道不觉得这男子有些眼熟,似曾相识吗?”
这扇面主的是景,因而人倒是其次。陈氏与薛氏之前倒并不曾注意,这会儿顾长宁一说,果真觉得十分眼熟,却又说不出来是谁。
“我画的是我嫡亲兄长。兄长年后开春便要参加春闱。我本是画好想到时候送给兄长,祝其蟾宫折桂,得赴琼林的!
我也不怕说句得罪薛家的话,在场谁不知道,薛平此人好吃懒做,腹中半点笔墨也无。至今连个秀才都不是。我若当真是送给他的,怎会画这琼林宴的场景,岂非是讽刺他不成?”
薛氏一惊,暗恨自己,得了这折扇时,只欣喜于顾长宁画的乃是男子,是再好不过的证据,却不曾想到这一节。
顾长宁又道:“以薛公子所说,不论是端阳,还是端阳前日,左不过我是在五月所赠给你的,是与不是?”
薛平抬头看向顾长宁,只见她眼神含笑,颇是善解人意地提醒说:“薛公子这回可想清楚了。这具体日子记错了还情有可原,当是你一时迷糊。可若是连月份都记错了,那可就……”
薛平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们之前说好的“故事”里面可没有详细到这一层,有了之前的被拆台,这会儿叫他如何回答?
薛平不禁看向薛氏,薛氏知晓顾长宁必有后招,却不知道后招在哪儿,因此也不知如何应对。
她们这等眉眼官司怎么瞒得过顾长宁。
顾长宁笑道:“你不知该如何回答,那我便替你回答了吧!你与四月底去过一趟余杭,曾来别院看过我兄长。五月中便回京了。即便是要送,左不过是在这段时间。你可知我这扇面用的是什么纸?”
“相信大家都知道江南有座名纸坊。这两年新出了一种暗香纸。不论是在江南还是京城,都深受闺阁女子的喜爱。这种纸十分特别。平素看起来与普通的纸张无异。可一旦遇水,便会有淡淡清香。
而且纸张上会有清浅的花色暗纹。难得的是,每月的花色都不同。今年四月乃是金盏菊,五月是榴花。而我这纸张用的是今年八月的桂花!
若真如薛公子所言,我如何能以八月才出的纸张画好扇面,五月便送了出去?我倒是不知道我顾长宁还有这等本事!”
重重疑点细数下来,事情真相不言而喻了。
陈氏倒是比薛氏要稳得住,深知此事已败,瞬间换了嘴脸,忙起身将顾长宁揽在怀里,“我可怜的孙女!委屈你了!我就说,我们顾家子弟,怎会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
薛氏晃过神来,也连连附和:“好孩子!别怕,是我这侄儿头脑发昏了,才做出这种事来!你放心,我定和哥哥嫂嫂说,好好整治他!”
顾长宁直泛恶心,沉声道:“二婶的意思是说,就这么算了吗?”
薛氏心神一晃,顾长宁起身跪在韦氏面前,“还请太叔祖母为我做主!自古以来,名节对于女儿家来说有多重要,不必我说,太叔祖母也清楚。
今日这事,若不是宁儿警觉,驳得她们哑口无言。当真让薛家成了事,宁儿岂非只有死路一条。而我顾氏宗族众多已出嫁的姐妹如何面对夫家,未出嫁的又如何找婆家?薛家这等险恶用心,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薛氏面色讪讪地,“何苦呢,真相不是大白了吗!如今你也没怎么样,大家都是亲戚……”
顾长宁冷笑:“亲戚?我顾家可不敢有这等亲戚!我知道,薛家乃是二婶娘家,二婶心有不舍是自然的。
可是,二婶如今已是顾家人。好歹我也是你的侄女。二婶说这话可有想过我?什么叫做我没怎么样?二婶是想我怎么样吗?我倒是想出去问问,满京都的人,谁家敢认这种亲戚!”
好伶俐的一张嘴!薛氏被顾长宁堵了一口恶气,还不能发出来,只得忍气道:“那以你的意思?”
薛平这才恍惚害怕起来,顾长宁的神色严肃坚定,活像能吃了他一般。薛平已想到此事不能善了,顿时慌了神,忙说:“姑母!姑母!你要救我!”
薛氏心头一暗,正要呵斥住他。谁知门外传来一男子响亮的声音:“给我将这个诬陷我妹妹,毁人名节的卑鄙小人抓起来!”
大门被一脚踢开,顾长宁回身便看到这一世的嫡亲兄长顾长言,身后还跟着一队府衙差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