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虽已入了春，但京城的气候依旧有些冷。出了茶馆，便觉一阵风袭来，顾长言微微皱眉，拿过半夏手里的斗篷给顾长宁系上，顺便将帽子拉下来一些，遮住顾长宁大半的面容。
顾长宁明白，顾长言这是想帮她挡住街头巷尾许多看热闹的视线，只是她在茶馆里早就露了面，这举动倒有些多余。心中这么想，却不曾拒绝，乖巧地跟在顾长言身后上了车。有时候，有个哥哥护着你，为你着想，也挺好。
至于茶馆内的事，该她做的她已经做了，剩下的自然会有人收尾。皇上登基这么多年，若没有几个学子心向他，站出来说话，那这皇帝就白做了。再说，在大多数世人眼里，即便是陈家再风光的时候，也是觉得皇家才是天下正统的。这思想乃是皇帝最大的优势。
如今顾长宁已经率先开了个头，想来有些学子便能滔滔不绝了。
而这会儿的茗园茶馆内也确实是这样一幅场景。陈家派系的学子与皇上派系的学子争论的热火朝天。然而很显然的，在顾长宁的长篇大论之后，陈家一派式微，被人挤兑的哑口无言，屡屡败落。茶馆内已成一边倒的趋势。
二楼一间厢房中。
刘子铭看着楼下的场景，眼中一片晦涩难明。小厮平安倒是很欣喜，“少爷，这顾姑娘可真厉害！”
刘子铭冷笑，“你怎知厉害不厉害？难道她方才说的那些，你听得懂？”
平安一笑，“奴才是听不懂，可奴才知道顾姑娘把人家大男人都压下去了，让他们说不出来话来，而且少爷你听，大家都支持顾姑娘呢，这还不厉害？”
刘子铭默然不语。平安又道：“咱们未来少夫人可是顾姑娘的堂姐，也不知道少夫人是不是也这么厉害！”
刘子铭一愣，恍惚间这才想起来，自己下个月就要过门的媳妇顾长莹出自顾家四房，与顾长宁确实是堂姐妹。他眸色微闪，转瞬恢复常态，笑骂平安，“浑说什么呢！”
平安自幼跟着他，知道他不是真生气，笑嘻嘻地说：“难道少爷就不好奇少夫人吗？听说顾四老爷这些年一直在顾家族学任教。顾家的族学一直是极为严格的。少夫人又是顾四老爷的独女，这学问自然不会差。”
刘家乃是世代翰林，对学问极为看重，说及此，平安面上一片喜色。刘子铭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若非如此，母亲怎会为他求娶顾长莹？刘家虽没出过高官，也没有太多恒产，比不得顾家的豪富，却也是书香清贵之家，在京中素有美名。
顾四老爷终究是庶出。若非他为人还算中正，也有些学识，尤其教书育人多年，名声不错。顾长莹乃是他亲自教养长大，这门亲事哪里会成。
只是……
清贵？清贵！总讲究清贵，便是连亲事也为了维持这等骨气，宁可要庶房所出，也不肯……
刘子铭心中一滞，清贵能当饭吃吗？祖祖辈辈守了几代的清贵之名，自以为有骨气，可刘家除了这个清贵的名声？还有什么？
平安不明白为何自家少爷突然间面色阴沉起来，只以为他不喜自己说起少夫人。也是……想当年，少爷和罗家姑娘可是……
平安深知自家少爷寻常不发脾气，可一旦发起脾气来，那就……他连忙跪了下来，扇了自己几巴掌，“让你乱说，让你乱说。少爷，你就饶了奴才吧。少夫人是什么人，她是奴才的主子，奴才不该攀扯她！”
到底只说了这些，没把别人牵扯进来。罗家姑娘如今可是说不得的。
刘子铭恍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颜色外露，心中一凛，暗自告诫了自己一番，瞧见平安这模样，言道：“起来吧。”又指了指厢房内取暖的火盆，“把它挪过来。”
平安忙起身照做。刘子铭看了桌上一叠纸张一眼，然后慢慢的一张一张扔进了火盆。
平安大惊，他虽然认得的字不多，但是他知道这是少爷一晚上没睡整出来的，今日来茶馆之前还宝贝着呢，碰都不让他碰，怎么就……
刘子铭冷笑，天不遂人愿，还是慢了一拍啊。
他入翰林院三年，至今无升迁的苗头，更别说外放。而他们家祖上世代翰林，可也都只做到翰林，到死都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翰林。祖辈甘心，他不甘心！
昨日顾长宁马场之言一传出来，他就发现了其中的漏洞。他深觉自己的机会来了！即便刘家完全不足以对抗陈家，即便父母一定不会允许，但是他还是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讨好今上的机会。错过了这一次，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次。
所以他花费了一整夜的时间，不眠不休整理出来这些资料，就为了在今日一鸣惊人。他一直等着，等着陈家的人将声势造大一点，再大一点，他再出面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可是他还没等到他认为的最佳的机会，顾长宁出面了！顾长宁身为当事人，没有人比她更合适。因此他所有的准备也都只能是准备，再也派不上用场！而且即便他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顾长宁做的比他好！
以他的准备，若是由他出面，必不会有现在的效果。
刘子铭嘴角划过一抹苦涩，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被焰火吞噬干净！
而与之一东一西的另一侧厢房中，又是另一番场景。
秦若培撑着下巴津津有味的看着楼下滔滔不绝的学子们，“你瞧瞧这些人，顾姑娘没出面之前，谁也不出头，有三三两两说话的人，也都说不到点子上，顾姑娘开了头一个个都站了出来。啧啧啧！”
宁修远对楼下的场景没什么兴趣，便道：“戏都唱完了，现在这些人有什么好看的，走吧！”
秦若培转头，笑得意有所指，“都是些臭男人，是没什么好看的，哪有人家貌美如花的顾姑娘好看！”
宁修远皱起眉头来，还没等他开口，秦若培已坐正身子盯着他，“难道你觉得顾姑娘不好看？”
宁修远一噎，他是这个意思？他压根不是这个意思啊！
秦若培笑嘻嘻地又道：“你觉得顾姑娘怎么样？”
宁修远只觉得秦若培笑得十分诡异，他眉宇微蹙，“很好。”
“就这样？”秦若培讶然，“你还真是惜字如金啊！不过能得你一个好字也确实不容易。想来今日之后，顾姑娘才女之名就要盛传了。”
对此，宁修远倒是十分赞同，微微点头却又道：“京都有才女之名的不少，可有此等远见卓识，胸襟气度者，怕是只有顾姑娘一人。”
秦若培有些诧异，他深知自己这位好友甚少夸人，如今夸得还是一个姑娘。他看了宁修远好一会儿，直看得宁修远头皮发麻，眼看就要发作，这才道：“你对这位顾姑娘有没有什么想法？”
宁修远翻了个白眼，“没有！你莫要侮辱人家姑娘的名声。”
秦若培摸着下巴打量宁修远，似乎对他这回答并不相信，“你昨天可还英雄救美，温香软玉抱满怀了呢，当真没有想法？你看，你出自宁国公府，顾姑娘出自顾国公府，虽然如今已经只能称之为顾府了，但是顾姑娘自身为县主，还有个有能为被皇上看重的兄长啊！门当户对！”
“虽说顾姑娘有过婚约，又解除了。可谁都知道那是崔家不地道，这也怪不得人家顾姑娘啊！你说是吧？”
“尤其这顾姑娘，你也说了，是少有的胸有沟壑之人。你素来眼光高，寻常女子看不上眼。长这么大，我还只见你对顾姑娘赞誉有加。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娶媳妇了吧？你看，你和顾姑娘，不论从哪方面都挺配的。你真的不心动？”
宁修远扬眉，“你什么时候当拉皮条的了？”
秦若培又凑近了几分，宁修远只觉得一张大脸摆在自己眼前，“真不心动？”
宁修远微愣，很不习惯秦若培凑得这么近，蹙眉一把将他推开，“滚！”
秦若培瞬间摊开，摸了摸鼻子，伸手往桌子上一拍道：“既然你不心动，那我可就出手了！”
宁修远顿时觉得有点儿回不过神来，“你说什么？”
“朋友妻，不可欺。你若是看中了，我们好歹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也不能和你抢不是。可你既然没看中，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觉得顾姑娘挺好的！”秦若培还笑眯眯地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宁修远眼皮直跳，冷笑道：“可惜这世上淑女太多，只怕你求不过来！收了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顾姑娘不是你可以胡来的！”
秦若培嗤鼻，很不服气宁修远看不起他，“我是认真的！别把顾姑娘和我以前那些莺莺燕燕对比，一身的脂粉气，俗气。我和她们不过就是逢场作戏。顾姑娘怎么一样！她若是肯嫁给我，我一定把她供起来！你也别不信我！我会证明的！”
宁修远盯着他看了好半晌，见他神色坚定，十分认真，这才确定他所言非虚。秦若培为人有些吊儿郎当，却是说话算话的，他下定了决心“浪子回头”，那便不会有假。
往常也不是没劝过他，让他认真些。可如今等他真认真了，宁修远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不得劲，而且是很不得劲，这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也不想此时见到秦若培那张喜笑颜开，兴奋异常的脸，突地站起身，招呼都不打，走了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