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东晓,青龙大陆迎来了新的一天。
氤氲盆地的清晨是一天之中雾气最浓郁的时候,已经看不清十数丈之外的景象。一名身着深蓝色长袍的年轻弟子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穿过场院走向大门。“唉,入宗快五年了,不知何时才能摆脱这守大门的差事……”年轻弟子叹着,取下门栓,推开了沉重的大门,在台阶上伸着懒腰,自言自语道:“又没什么人来,还一直要这么看着,真是无……”“聊”字还在口中,他却忽然打住了。台阶旁的空地上,正坐着一个人。
那人听到声音后,立即站了起来,回身与年轻弟子打了一个照面。此人是名年轻的女子,身穿一件灰色的布衣,头发胡乱扎成一个马尾,面色惨白,眼睛微微发红,眼神孤独而又无助。
“嗬,还是位漂亮的姑娘哩。”年轻弟子心中叹道。或许是因为潮气的原因,那女子的头发和脸上都湿漉漉的。“姑娘,你在这儿等了一夜?”
“是的,这位道友,我是银霜宗的弟子,特地来求见天云宗主叶前辈。由于到时是夜半子时,我就没敢冒然相扰。”那女子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口气也十分客气。
“原来是银霜宗的道友。不过实在不巧,我们宗主前些日子出宗去了,至今仍然未归。”年轻弟子为难地说。
“啊……那能否让我在这儿等到你们宗主回来?我确有要事相禀。”姑娘的眼神楚楚可怜。
“我们宗主还不知何时才回来呢,要不你先去附近的州城住下,等过些时日再来吧。”
那姑娘却连连摇头,像是被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不,不,这位小哥,就让我留在这儿吧。我只占一小块空地打坐就好了,求求你!”
年轻弟子才十七岁,被一位美貌的姑娘称为“小哥”,心里觉得美滋滋的。看着姑娘苍白的脸色和水汪汪的大眼睛,怜悯之心油然而生。“这个嘛……得向长老禀报才行。现在刚刚卯时,我先陪你坐一会儿,等到了辰时,我再进去为你禀报,如何?”年轻弟子道。
姑娘轻轻点了点头,谢道:“有劳小哥了。”
“来,坐这儿。”年轻弟子坐在台阶边上,用衣袖擦了擦旁边的露水。
“多谢小哥。”姑娘乖巧地过来坐下。
年轻弟子被她一连几声“小哥”叫得有些飘飘然了:“姑娘,你有什么事要找宗主?跟我说说,看看能不能帮到你什么。”
姑娘一声长叹:“小哥,此事恐怕你帮不了。你不知道银霜宗发生的事么?”
年轻弟子想了想,“银霜宗”三个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却记不清了。
看到年轻弟子疑惑的神情,姑娘轻轻咬了咬嘴唇:“我的宗派,在一个多月之前被灭了宗。”
年轻弟子这才想起,曾经听同门师兄提起过银霜宗的惨案。不过那几个宗派都是默默无名的小宗,当时他未曾在意。
“姑娘,那你找宗主可是为了禀报此事?宗主肯定已经知道了呀。”年轻弟子道,“那你是如何逃过一劫的?”
“那天我恰巧有事外出,这才侥幸捡回一条小命。回宗之后我被吓破了胆,宗里已经血流成河,惨不忍睹了。其实我在回宗时隐约看到了凶手的身影,此番正是为了禀报此事而来。我换上普通衣物就是害怕凶手来寻我,这些天来,我整日担惊受怕,疑神疑鬼,老觉得凶手就在什么地方盯着我,直到天云宗门口才稍微安心了些……”姑娘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还带了哭腔,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神情也越来越委屈。
年轻弟子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别难过了,宗内的前辈们都胸怀正义,修为高超,一定能找出凶手的……”
“小元,你在干什么!”背后突然响起一声大喝,吓得年轻弟子立即缩回了手,“腾”地弹了起来,回身一看,尴尬地打招呼:“二师兄……”
那位二师兄负着手,神情冷漠,口气也十分生硬:“哼,不好好守门,竟然陪姑娘聊天!”
“不是的,二师兄。这位姑娘是银霜宗的弟子,在门口等了一夜,为了求见宗主禀报关于惨案的线索。”年轻弟子辩解道。
“宗主走时不是交代过了么?由薛前辈代理宗内事务。我看你是故意偷懒!再狡辩我就替师父责罚你!”二师兄训斥道。
“这位师兄,你别怪他,是我让他陪着我说话的。”姑娘替小弟子求情。
二师兄对姑娘客气地做了个揖:“抱歉,都是小师弟耽误了,道友如有要事禀报就随我来吧。”说完,他狠狠瞪了师弟一眼。
姑娘也望了望一脸沮丧地守门弟子,然后追随二师兄而去。
在薛月霖房中,那位女子描述了当晚所见的情形。
“哦,你看到凶手的身影了?”薛月霖问道。
女子点点头:“当时我正在山道上,却看到从宗内飞出一道身影,借着明亮的月色,我看见他的身形瘦小,一身黑衣,头上还包着斗篷,看不清面容。不过,我看清了他的脚下踩着一柄宽大的重剑。”
“唔……重剑,果然与我推测的一样。”薛月霖道,“对了,以凶手御剑飞行的速度来看,你估计他是寂灭境界还是大乘境界?”看飞行速度是一个笼统判断修为的方法,境界越高,速度自然越快。而同一境界的修仙者,不论是前、中、后哪个时期,御剑速度是差不多的。当然,也有个别例外。
女子愣了一下,无奈地回答:“前辈,抱歉,我才是和合境界,实在推测不出。我只觉得他御剑飞行的速度极快,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唔,我知道了。”薛月霖道。女子境界太低,说得也太模糊,对她来说不论是寂灭还是大乘,恐怕都是“速度极快”。至于“眨眼不见踪影”,薛月霖觉得她稍微夸张了些。
“前辈,天云宗是骧龙郡最强的宗派,引领着本郡的修仙界,在整个青龙大陆
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宗,还望为我等小宗做主啊。”姑娘双膝跪地,恳求道。
“数一数二的大宗”这句话让薛月霖听着很舒服,她和蔼地说:“在骧龙郡居然有人胆敢胡作非为,我天云宗自然不会置之不理。你起来吧。其实那个凶手已经犯了众怒,修仙界的几个大宗都在寻他,有了你的线索,可以缩小查找的范围。”
“谢前辈。”姑娘毕恭毕敬地磕了个头,站起身来。
“你的宗门被灭了,可有别的去处?”薛月霖道,“我与金仙宗主是朋友。你如果没有去处,我就荐你加入金仙宗,如何?”
姑娘显然听说过金仙宗的名声,心中有些不太情愿,不过此时此刻也由不得她拒绝。“听从前辈安排。”
“很好。金仙宗主如今有事在忙,等过些时日我再同她说此事,你就暂且留在我宗休息几日吧。”薛月霖微笑道。
等姑娘退出去之后,薛月霖寻思开了:“身形瘦小的重剑高手……难不成是他?”
……
太清宗主李原啸的房中,卢海龙刚刚说到“只有一个可能他想让天逍与修仙界彻底决裂”,忽闻门外弟子来报:天云宗主叶申荣到访。
“叶申荣?这个节骨眼上他跑来做什么?莫非他发现了什么?”李原啸不解。叶申荣城府极深,为人精明,他不禁有些担心。
“去看看再说。”卢海龙道。
两人来到大殿,叶申荣拱手道:“李宗主,许久不见。卢前辈。”
还礼之后,李原啸问他:“叶宗主,突然造访,可是有何要事?”
叶申荣道:“自上次妖兽暴乱之后,一直未曾得空拜访太清宗。今日前来是想询问一下,查找金仙宗惨案的凶手之事可有眉目?我可听说又有四个小宗派遭了殃。”
“目前还没有进展。对于四个小宗的事,我也感到十分遗憾。等找出真凶,定要让他血债血偿。”李原啸道。
“嗯。我天云宗也会尽力协助。对了,不知贵宗苗前辈可在?我有几个关于重剑的疑惑想问问他。”
卢海龙道:“叶宗主,实在不巧。小苗和小姜早已离开太清宗,外出隐修去了。不知你有何疑问?关于重剑,我也略知一二,另外本宗陆长老也是重剑高手,我去把他叫来。”
“不用,不麻烦了,卢前辈帮我解答即可。”然后,叶申荣问了几个关于重剑伤口的疑问,卢海龙也详细地做了解答。
叶申荣并没在太清宗逗留多久,借宗内事务繁忙为由,告辞离开了。
李原啸不安地问卢海龙:“师父,叶申荣怎么突然大老远的跑来请教重剑伤口的问题,难道他也发现不对劲了么?”
卢海龙笑道:“不必担心。我料想他此番前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请教问题,而是想探一探小苗的口风,看样子他是怀疑上小苗了。因此,我才故意没说小苗在何处隐修,就让他花时间去找吧,正好不会妨碍我们。”
卢海龙看待问题超乎常人的透彻,对他人心思的揣摩也十分准确,这点着实令李原啸钦佩不已。
……
在啸林山谷作别贝氏兄弟之后,孟凡涛先回住处静修了一段时间,然后才慢悠悠地飞到了氤氲盆地,将劝说贝元开失败的消息告诉了薛月霖。令他奇怪的是,薛月霖的表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惊讶。
“薛姐,你不吃惊吗?”孟凡涛不解地问。
薛月霖品了一口茶,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好吃惊的?有一柄绝世仙剑修炼,自然不必再趟浑水。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贪心。”
“不,我指的不是那个。”孟凡涛道,“盗圣和盗神莫名其妙地和好如初,这还不让人惊讶?”贝氏兄弟向来不合,这是修仙界高层次的修仙者们都知道的事。
薛月霖冷笑道:“人家兄弟和不和好跟我们又没有关系。倒是你的计划少了贝元开该怎么继续?”
孟凡涛捻着胡须:“没有贝元开也一样!正好也省得仙剑到手还要分他一柄。”
“那你第一个目标是?”
“赫连馨的赤霄仙剑。”孟凡涛道。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先挑难拿的下手?以你的本事,抢易柳尘的定光剑绰绰有余,也不用找人帮忙。”薛月霖道。
孟凡涛的表情忽然变得神秘兮兮,他低声问道:“薛姐,你可知‘恶命貔貅’皮撼吉是怎么死的?”
薛月霖蹙眉思索,皮撼吉,一个死去了许久的大乘后期高手,名号“恶命貔貅”,是个贪得无厌的散修者。“不是与仇家相斗而亡的么?”
“传言而已。其实他就是因为觊觎易柳尘的定光仙剑,被一位神秘高手三掌击死的。”孟凡涛道。
这下薛月霖有些吃惊了:“仅仅三掌就能杀死大乘后期高手,那神秘人是什么境界?”
“你错了,皮撼吉死前已经突破到渡劫前期境界了。”孟凡涛的话再次让薛月霖震惊。大乘到渡劫是实力的一次飞跃,三掌击杀渡劫高手,必是剑仙无疑。
“易柳尘以大乘境界拥有定光仙剑这么多年,觊觎的自然大有人在。虽然他背后没有强大的宗派做靠山,但不管是明抢还是暗夺,定光仙剑始终牢牢地握在他手上。现在想想,原来如此啊!”孟凡涛感慨。
薛月霖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当初皮撼吉暴毙之后,所谓的‘仇家’始终没在江湖上露过面,大家都推测两人应该是同归于尽了。”
“那个消息就是我放出来的。”孟凡涛摇头叹道,“我当时就在场,亲眼目睹了皮撼吉被杀的经过,连我自己都险些丧命……”
薛月霖眨了眨眼,明白过来之后冷笑一声:“难不成你也是皮撼吉的同谋,打定光仙剑的主意?”
“正是。”孟凡涛承认了,“皮撼吉找我帮忙,许诺事成之后将定光剑借我参悟,我才答应协助他的。”
那你为何要编造‘皮撼吉与仇家相斗而亡’的假消息?”
“两个渡劫境界的高手去抢一个大乘境界修仙者的仙剑,这事毕竟不太光彩。”孟凡涛无奈地说。
薛月霖哈哈大笑:“那就不要说出来啊,反正皮撼吉惹人厌恶,莫名奇妙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孟凡涛摇摇头:“你以为我放出假消息是为了顾全皮撼吉的名声?我是为了我自己的小命!当时易柳尘已被皮撼吉打昏,在场的只有我和那位高手,所幸我始终没有出过手。逃跑之后,为了不让那个神秘高手对我赶尽杀绝,我只好放出这样的假消息,目的是让那个高手知道我已经放弃了。果然,消息传开之后那位高手没有来寻我,否则,我自认为在他手底下走不过十招。”
“呵,你想得倒挺周全。”薛月霖道,“不知道青龙大陆还有多少位这样的隐世高手……”
“绝对不只他一个。我推测,那位高手应该是易柳尘的同脉前辈。”孟凡涛十分肯定地说,“总之,七大宗派以及易柳尘的仙剑暂时都碰不得。赫连馨已经脱离了宗派,虽然境界高,有点儿麻烦,但至少不会招来厉害得吓死人的高手……”
薛月霖摇头道:“你太天真了。赫连馨渡劫不论是成功还是失败,赤霄剑终究是要留给太清宗的。”
孟凡涛“嘿嘿”一笑:“渡劫期之后就脱离宗派,一切恩怨与宗门无关,这是江湖规矩。再说,太清宗有高手,薛姐的天云宗就没有了么?”
“哼哼,原来你打的是这个算盘,要借天云宗的势力保住你抢来的仙剑。”薛月霖道。
“我一介散修,又没有徒弟,若夺得绝世仙剑,我渡劫之后还不都留给天云宗?另外,要得到仙剑不一定靠抢,对上赫连馨以及与她形影不离的皇甫玉,我也没多少胜算。关键,是要靠这儿。”孟凡涛指了指自己脑袋。
薛月霖忽然脸色一沉,霍然起身,吓了孟凡涛一跳:“薛姐,怎么了?”
“竟敢偷袭!”薛月霖大步流星地冲出房间赶往后院,就在刚才,远在毒炼宗的叶申荣忽然感受不到宗内申屠旭的气息了。
孟凡涛不知所谓地跟在身后。从薛月霖的神情来看,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个身材瘦小的黑衣人正站在申屠旭的房中,手中握着一柄黑黢黢的长刀,而申屠旭已经身首异处。
“这就是下场!”黑衣人将长刀插入宽大的刀鞘,放回背上的剑套之中。
“砰”的一声,黑衣人身后的房门被踹开了,薛月霖喝问:“什么人!”
“哦?不错嘛,这么快就发现了。”黑衣人并未转身。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丝不屑。
薛月霖瞥到黑衣人背上的剑套,惊呼一声:“是你!”旋即抽出仙剑,恼怒道:“竟敢杀害我宗高手,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其实薛月霖也就是叶申荣有些心虚,申屠旭也是由他控制的,还未察觉到黑衣人的存在,脑袋就已经搬家了,看来他在金仙宗做出的推断是错误的。黑衣人的境界远不止是寂灭后期。薛月霖如今的境界和申屠旭一样只是寂灭,当然不是黑衣人对手,叶申荣指望的是身旁渡劫中期的孟凡涛。
“哼,就凭你们两个?有本事就来追我!”黑衣人转过身来,刚抬起脚,身影就已经从房中消失了。薛月霖和孟凡涛只觉得一道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带起丝丝轻风。
两人吃惊地追了出去,黑衣人就在前方不远处,仿若悠哉地闲庭信步,可孟凡涛使尽全力追赶,却感觉黑衣人始终就在前面几步开外。孟凡涛大吃一惊,他的绰号可是“惊雷一闪”,这也正是他身法的名字。在修仙界中,孟凡涛向来自认为《惊雷一闪》仅比贝氏兄弟的《一气三元》略逊一筹,不料今天又遇上了新的对手。
追了片刻,孟凡涛收住了脚步,再继续追也是徒劳。他相信,这还不是黑衣人最快的速度,两人的身法明显不是同一个层次。黑衣人一直负着手,没回头也觉察到了一切,仰天大笑了几声,扬长而去。
连孟凡涛都追不上,更不用说薛月霖了。等她赶来,孟凡涛都开始往回走了。
望了望孟凡涛身后,并没有黑衣人的身影。“怎么,跑了?”
孟凡涛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此人身法之精妙,我平生未见,看情形绝对不在贝氏兄弟的《一气三元》之下。”
“想不到他这么强!”薛月霖悻悻道。
孟凡涛想起薛月霖刚才喊的那声“是你!”,似乎是认识黑衣人,便问道:“他是何人?”
薛月霖边往回走边言简意赅地告诉了孟凡涛最近修仙界中发生的几桩灭宗惨案。
“我曾怀疑过‘不动如山’苗昊商,他也是重剑高手,正巧也不在太清宗。不过看刚才那人,明显不是他。”薛月霖道。
“肯定也不是那个‘何天逍’。此人夜间潜入天云宗杀人,莫非与天云宗有仇怨?”孟凡涛问。
“要是知道就好了。宗里那么多人,他单单只杀了申屠旭一个,或许是与申屠旭有仇吧。”薛月霖猜测道。其实离申屠旭不远的两间房内,还有同样被叶申荣控制的两位原本是大乘期的高手,但他俩却没事。如果黑衣人是仇视天云宗,单杀一人这点说不过去。
“有可能。要么是单单和申屠旭有仇,要么是惧怕你我二人。或许,他只有身法精妙,但本身实力不强也说不定。”孟凡涛道。
会是如此吗?薛月霖心中疑惑地想。黑衣人连那些不入流的小宗派都要赶尽杀绝,今日又出手偷袭,似乎没有高手的风范。
孟凡涛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薛姐,你刚才是如何知道有人在申屠旭房中的呢?”
这冷不丁的一问,还真把薛月霖给问住了。“这个……是天云宗的秘法,我不便多言。”她只好如此搪塞。
“唔……”孟凡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