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近年关,李村酒楼的小二安排完了客人外订的酒菜,又跑了一趟李清河家,送去了今年最后一月的例银。
今天的李村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就算是穷人家,也要买上两张红纸,贴在自己门前图个喜庆。
李清河没有去酒楼订席,就在自己家里一个人做了年夜饭。
如今有了酒楼的生意,地里自然不用再种一些五谷杂粮,反而让他栽了一些蔬菜,秋收的时候倒是存了不少。
盛了两碗米饭,盖了些菜,李清河恭敬的点了两炷香,算是祭拜了父母。
一个人坐在堂屋,看着依旧空荡荡的院子,默默的夹着菜。
长安已经离开快两年了,不知道在太和山过的怎么样,山上不会只有素菜吧。
想到这,李清河摇了摇头,看着桌子旁的药汤叹了口气。
荔枝也已经许久没来了,不知道她的腿伤怎么样了,青儿倒是来过两次,不过都是偷偷来的,话里话外都希望他能去看看荔枝。
李清河犹豫了,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荔枝,自从见了那个荷包,他哪里还不懂荔枝的心意。
可说书先生口中的才子佳人,长安嘴里不入流的闺中小说,那些主角要么一见钟情,要么日久生情。
听着看着是那么一回事,自己心里有没有感触又是一回事,李清河明白荔枝的心,却理解不了荔枝的情。
对他来说,读书读出新意,田里收了新菜,就已经是他最开心的事了。
心中一阵烦闷,下嘴的青菜如鲠在喉,李清河放下碗筷,从怀中掏出了荔枝亲手绣上鸳鸯的荷包,凝视许久,想起了李长安以前的屁话,现在却觉得仿若圣人之言。
……
“清河,我建议你读一读这本书,这可是我从城里买来的,人间大美莫过于此。”
“三才剑的风流韵事?这什么书?”
“大美之书!知道么?我以前最羡慕那些你侬我侬的坊巷故事,可现在我顶瞧不上那些不喜欢还东勾搭西勾搭,行走江湖美名曰红颜无数,知己若干,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小人。”
“可我怎么觉得……这本三才剑就是你说的这些啊?”
“不懂了吧,书中自有坊巷传闻无法言说之美,用先生的话说,非礼勿言,啧!”
“可先生还说非礼勿视。”
“啐……”
……
一阵冷风吹进堂屋,李清河打了个哆嗦,起身来到侧屋,提笔在纸上写下两字:勿念。
然后将其装入荷包,跑出了家门,跑向了村西边。
行至一半,李清河停下脚步,看着对头跑来的青儿,大口的喘着气。
“李公子!”
“青儿,你怎么……”
“小姐让我把这个给你,说,新年好。”
说着,青儿将怀中的包裹打开,是一件儒衫。
“荔枝……”
“李公子,小姐让我问你,年后你要去参加科举么?”
李清河一愣,手里死攥着荷包,嘴唇哆嗦,许久才开口说道:“去,我明天就会出发前往郡城。”
“那……”青儿欲言又止。
“你把这个交给荔枝。”
李清河将荷包塞了过去,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半夜,李府
荔枝的父亲和姨太太们正在守岁,荔枝则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穿着一身酱红色长裙,散开的裙摆像一支鲜艳的花朵。
她脸色惨白,双腿隐隐疼痛,细长的手指打开了荷包,并不算好纸张落在地上,有字的一面朝上打开。
“勿念。”
“他……是这么说的?”
“是,李公子说他明天就出发去郡城,要赶今年的春考。”
“春考在三月,正月走什么……”荔枝双眼无神,盯着地面上的白纸。
“小姐,李公……”
“不要叫李公子了,他一定能考上,以后要叫先生。”
第二日,李村的每户人家都起了个大早,互相拜访邻居亲戚,都是一个村子的,没几个不沾亲带故的。
李清河在家中洗了把脸,照着荔枝送来的铜镜,将头发仔细的扎成了髻。
又从井口拿出盒子,把银子放进怀里,将包裹系在身后,扭头看了看炕上带不走的道书,犹豫了一下,放弃了那本道德真经,将洞灵真经卷在腰间。
环视一圈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院子,摸了摸那把祖传锄头,仔细的锁上了院门,这也是自他爹死后第一次锁门。
吸了口清晨的薄雾,李清河没有立刻出村,先是去了一趟田里,蹲下拍了拍地面。
“我走了,你自己随便长点什么,野草也行,别荒废了。”
说完,他原路返回,打算直接离开,路过那个卖酒的抱着木偶的疯女人的时候,李清河悄悄的在桌案上放了些碎银。
可在经过自己家院门的时候,又一次遇见了青儿。
“李公……李先生,你这么早就走了?”
“荔枝叫你来的?”
“小姐让我把这个给你,说你一定能考上。”
话音才落,青儿红着眼眶将身后的一柄拂尘拿了出来,白色的拂尘带着方外之人的洒意,木杆上刻着四个小字:青云直上。
“替我谢谢荔枝。”
李清河点了点头,接过拂尘朝前走去,行至数十步,身后的青儿突然大喊:
“先生,你还回来么!”
“回来……”
“那……拂尘能用多久?”
李清河怔了怔:“用心的话,十几年吧。”
“那用完了记得回来,小姐说,她再给你做!”
“记得了。”
李清河点着头,脚步没有放缓,心想到那时候,荔枝也该成亲了吧。
李清河走了,但青儿还站在原地,眼眶中泪珠打转,想起了自己早上起早打水,想要伺候小姐洗漱梳妆,可刚刚推开房门,手中的铜盆就掉落在地。
屋子内,小姐最喜欢的青丝一夜白发,散落满地,取而代之的是摆放在门口的一柄拂尘。
“李公子,你不该这样的……”
……
大年初一,李村走出了一个奇怪的青年,身穿儒衫,却手持拂尘,脸上带着些许愧疚。
在李清河踏出李村的时候,陈先生在家中的院子里叹了口气,将卷起的纸条绑到了鸽子腿,轻轻放飞了出去。
随后一个人回到正屋,看着桌子上自己刚刚写下的‘君子’二字,撕成了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