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手云集的京城,孙瑞阳曾见识过各种牛叉哄哄的大人物,其中不乏各种二代或者三代,就是祖辈父辈经常在新闻中露脸的那样的。那样牛叉的人,他们班里也有。
但是跟他们接触时,绝大多数人还是很低调的,跟普通大学生也没什么不同。跟他们相比,田淼绝对是个异类。若按照背景排序,她算不到顶尖的那一列,但自从认识她那天起,她无时无刻不在宣扬着自己的与众不同。
为什么她会那么理所当然地认为,她的生命就是比别人高过一等,全世界都要围着她转?
哪怕孙瑞阳已经勃然大怒,甚至忍不住称她为“杀人犯”,她也没有反省,只是非常愤怒他凭什么这样说?这是人格侮辱!
她应该是第一个让孙瑞阳深刻思考“人性”的存在,但是很遗憾,孙瑞阳没有找到答案。
田淼对“杀人犯”这种表述表现出了强烈愤慨,非逼着孙瑞阳跟她道歉。以前,为了摆脱她的胡搅蛮缠,孙瑞阳常常敷衍地说几句“对不起”,但这次他非常强硬。哪怕田淼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围剿他,他也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说:“在我看来,你的行为与杀人无异。”
田淼终于被气哭了,孙瑞阳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也不愿再多跟她说一句话。到了三月中旬,田淼见他打定主意要冷酷到底了,便威胁道:“你以后别想出国了,也别想留在学校医院!”
孙瑞阳压根不怕她:“你要是真敢耍什么花招,也别怪我不客气。”
田淼岂能在他面前认怂?二人就此结下梁子了。但是在私下里,田淼还是很佩服他的。甚至在她看来,这个文弱书生身上还隐藏着一股杀伐决断的气质,像极了历史小说里面的腹黑军事,这更加让她欲罢不能了。
孙瑞阳可没兴趣了解她这些想法,对她只有发自心底的厌恶。尤其是在乔楠第一次手术失败后,再看到盛气凌人的田淼时,他第一次想到了乔楠说的“非君子的方式”。
他实在恨得咬牙切齿,想让恶人受到惩罚的念头在心里疯狂滋长,只怕哪天真会付诸行动。
乔楠的手术本来就是有风险的,医生说过很多次,因为位置太刁钻,手术难度极大。做完手术一天后,乔楠的眼睛依然很疼。按照他的忍耐程度,只要他能说出来的疼,那疼痛级别已经非常高了。果然,做完检查后,才发现一个血管破了。
没办法,只能进行二次手术。
乔璐很是崩溃,已经无法隐藏悲伤了。乔楠反倒很坚强:“姐,要是太顺利了,那就不叫人生了,你说是不是?”
“可是我不想让你再受苦了。”
“哎呀,人都是向死而生的,最终的结局不都是死亡么?所以人生本来就是一个悲剧,活着就是受苦啊!”
乔楠像是大彻大悟了一般,笑得很乐观。但是乔璐看着他的眼睛,便了解到他心中涌动着不计其数的愤怒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要遭受这么多折磨?为什么……人生到处都是荆棘,每走一步,都会钻心地疼?
乔璐希望他发泄出来,但是他没有说气话,只说累了,要养好精神准备二次手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一定要跟这只眼睛死磕到底。
不光是乔璐,其他人也看出了他有多难受。所以,孙瑞阳更看不惯田淼。无辜的人还在遭受折磨,而犯错的人过得逍遥自在,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他还是找不到答案。
事到如今,乔琳也不再天真地相信哥哥的眼睛会好起来了。她没有男朋友想得那么深,也不像姐姐那样暗自垂泪,但是哭过之后,她就想开了很多。
“老哥,眼睛要紧,还是命要紧?”
乔楠哀叹一声,看来自己的确到了很可怜的地步了。因为,连乔琳这家伙都动情地喊他“哥哥”了。
“废话,当然是命要紧。”
“说实在的,当时你还在抢救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祈祷只要能让我哥活下来,让我干什么都成。我也不奢望别的,就是恳求你活着。不光是我这样想,其他人应该也是一样吧!”
乔楠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在他毫无意识的那段时间,家人根本就不会奢望别的。他们只有最基本的要求,那就是让他活下来,哪怕成了植物人也没关系。
乔琳继续说道:“我也特别希望,你的眼睛会恢复得跟以前一样。今天我给姥姥打电话,姥姥说,老天爷已经帮咱家实现了最大的愿望了,他肯定还会帮我们,但我们不能太贪心,也不能太心急。咱们慢慢来,每次都好一点点,等到哪一天,说不定就全好了呢?”
姥姥说的话,永远都是最能打动人的。
“我知道了,我也没怎么着急。这眼睛吧,要是好了,就是意外之喜;要是不好,捡回这条命来,也该知足了。”
乔琳趴在椅子背上,幽怨地说:“虽然你一好起来,就会欺负我,但我还是挺希望你早点儿好起来的。”
……凭良心说话,到底是谁欺负谁?
乔琳抠着指甲,将幽怨进行到底:“我还没看过你打枪呢,就你前年秋天带回来的照片上,你穿着那个,就是那个,那个枯枝烂叶做的毛茸茸的衣服,还拖着一把机关枪的照片,我还觉得挺好看的。要是在高中,我就拿到学校给我们班男生看了。可惜现在我们班都是女生,也没人关心,她们真以为你是电工。”
枯枝烂叶嗯,枯枝烂叶做的毛茸茸的衣服,拖着“机关枪”……
行吧行吧,算了算了,乔楠说服了自己,强制着把血压降了下去。难得她当着自己的面说几句好话,跟她计较个啥呢。
总之,她应该是非常隐晦地表达了对自己的崇拜之情吧!嗯,应该是这样的,这就够了。
乔楠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能不能继续打枪了,想到这些,微有苍凉之感,但他还是洒脱地说:“以后吧!就算不能领你去靶场,也能录个视频给你看看,让你见识见识你老哥多厉害。”
人们常常寄希望于“以后”,乔琳长大了之后,就不太相信这个词了。但姑且期待一下吧!毕竟有“以后”,就算是一种幸事了。
乔琳又跟哥哥逗了半天嘴,差不多晚上八点多才起身回学校,文婧来接了她的班。几个人轮换着陪他,他不至于寂寞,他们也能去做自己的事情。比如说,乔璐白天都可以在医院,每天晚上六点多去找同学做实验;而文婧依然给杂志社拍照片,只要拍完了,随时过来陪他。
在他俩重新交往了以后,文婧不再像以前那样孤苦无依,甚至经济方面的困境也有了很大改善。他的情况稳定了之后,她重新开始工作,毕竟诉讼费是个无底洞。就算为了以后着想,她也要更加努力地生活,减轻电工养家糊口的负担。
乔楠最关心她状告继母的案子,再过几天,判决也快下来了。文婧说,她经历了很多坎坷,不相信会顺利结案,已经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了。但她的律师很有信心,说是一定会赢。
文婧结束拍摄后,先回家做了芝麻糊,带到医院后,还是热乎乎的。她给乔楠插上吸管,看着他喝下去,才说道:“姓方的肯定会上诉,她请的律师也很厉害……这个官司恐怕真要打很久了。”
“姜涛怎么说的?”
“他一点都不在乎,他笑着跟我说,巴不得她上诉,那我们的赔偿金额后面就再添一个0,再给她添一个勾结黑社会的罪名。”
“不错不错,有气魄!”
文婧说道:“姜涛还只是律师助理,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狂。不过我也想明白了,律师跟战士一样,总要狂一点,才能打胜仗。”
“等我好了,我陪你一起去打仗。”
文婧瞬间莞尔,握住他的手,所有的疲惫和顾虑都烟消云散了。
乔楠喝完芝麻糊,连声说好喝。文婧笑道:“在我小时候,我妈经常给我做。她说,怀着我的时候,她特别喜欢吃芝麻,结果我一生下来,眼睛就很亮,头发也比一般孩子多。我就想着,你现在眼睛受伤了,我做给你喝,你能不能好得快一些?”
每当说这些的时候,他的文小姐周身都流淌着一股静谧美好的温柔。乔楠没有见过她妈妈,但是他相信,她的妈妈必然也是一位温柔娴雅的美人,文小姐就是跟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文婧麻利地把东西收拾好,他冷不丁地抓住她的手,久违地当起了癞皮狗:“唱首歌给我听。”
她有心逗他,便故作清高:“今天说了好多话,又回家忙了半晌,太累了,不唱啦!”
“唱嘛!我眼睛快疼死了。”
她马上就傲娇不起来了,在他身边坐下,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说道:“我刚到英国的时候,那些英国同学都有些瞧不起我,我可难受了。她们在准备圣诞节晚会,都没有一个人喊我一起出节目,我很不服气,就报了一个小提琴独奏。其实我的小提琴也没多出色,但有一首曲子,是我从小练到大的。我相信,就那首曲子,没有一个人能拉过我。因为,那是我妈妈教给我的……”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曲子?”
“《long long ago》。那次圣诞晚会,我拉完这首曲子,我们学校好多老师都哭了呢。”黑暗中,文婧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说道:“我今天没带小提琴,就清唱给你听吧。”
“好。”
“请你给我讲那亲切的故事,
很久以前,很久以前;
请你给我唱那动人的歌曲,
很久以前,很久以前;
你已归来,我的忧愁全都消散。
让我忘记你已经漂泊多年,
让我深信你爱我仍如从前。
……”
她唱的是一首古老的英格兰民歌,她的英音很温柔,歌声同样温柔。在这个满是荆棘的世界,她的温柔像是清亮的月光,照亮他生命中所有的暗夜,陪着他走过一片片荆棘,最终迎来光辉灿烂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