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两只眼睛,当其中一只失去视力的时候,会对生活产生很大影响吗?
肯定会的。
其他的不必多说,跟视力同时失去的,是与生俱来的平衡感。
乔楠能下床走动之后,不愿意再去麻烦别人,尽量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可是站在他身后的人,看到他走路的样子,都会感到很难过。
或许他自己察觉不出来,他的腿没受什么伤,可他走的每一步,都是深一脚,浅一脚。
文婧刚刚调整好的心态,总会在这些小事上随时崩塌。而且,女孩子在万分后悔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变成祥林嫂。时间久了,连开场白都会变得一模一样。
“我真傻,真的……”
然后捂着脸就哭。
乔楠实在无奈,一次次强调不是她的错,让她不要再做祥林嫂。文婧鼻头红红,瓮声瓮气:“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我这辈子都不会做蛋糕了,也不会吃草莓了。我真傻,真的……”
如果眼泪鼻涕擦得不及时,那她又要鼻子冒泡了。乔楠忍俊不禁,只好耐着性子安慰她:“我还没吃着你做的蛋糕呢,怎么就不做了?我也没吃过草莓奶油的蛋糕,你要是不做,我什么时候才能吃到?”
“那我给你做其他的,现在我看到草莓就生气。”
看来她的确是在很认真地生气,乔楠又被她逗笑了:“好啦,跟草莓生什么气?你看我这里还有这么多草莓呢,都拿回去做蛋糕吧!先让我姐替我尝尝哎,你可别让乔琳先吃啊,要不一点儿都剩不下了!”
文婧破涕为笑,算是答应了:“我倒是想先做给你吃,可你现在又不能吃东西。”
“快了快了,再不让吃,我没病死,也就饿死了。放心吧,医院有分寸,辛辛苦苦把我的命救回来,如果再饿死了,那岂不是白救了?”
明明受苦受难的都是他,可每次都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笑完了之后,文婧才跟他说了正事:“乔楠,我总觉得乔璐姐有点怪怪的。”
“我姐怎么奇怪了?”
“她往家寄过行李吗?”
“没有吧,没听她说过。”
文婧难得发动一次推理技能,分析道:“一个在国外留学归来的人,怎么可能只拖着一个行李箱?她在美国待了五六年,怎么可能就这一点行李?尤其是一个搞科研的,光是书本就得运好几箱子吧?她的行李那么少,我越想越奇怪。”
乔楠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姐姐的行为确实有些可疑。她决定不参加毕业典礼了,这个可以理解为担心他的身体,他也不再强劝;但在乔楠印象中,姐姐同样是一个手不离书的人,以往放假回家,她也是打印很多论文,只要一有空闲就细细研读。在这里陪床期间,她像是彻底放下了研究工作,只看闲书,或者干脆拿着mp4看电影。
“文文,她回家用电脑么?我是说,你有没有见她打字,或者修改简历什么的?”
乔璐果真搬到文婧家里去了,并跟她开玩笑,要跟她一起分担房租。二人相处得很融洽,几乎无话不谈,但只要一谈到工作,乔璐就会扯到别的事情上。
显然,她并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乔璐姐住在小卧室,我不知道她晚上干嘛,反正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几乎不用电脑,就算用到,也就是下载歌曲电影什么的。”
“我姐到底是怎么打算的?难道她不想回国了?”
文婧一看他的神情,便知道他的cpu又运转起来了。那时他还是一个tube man(这个外号是乔琳取的,因为他身上总是插着各种管子,所以乔琳就叫他“插管侠”或者“插管超人”。这个外号倒也形象,乔璐和文婧也常常这样打趣他),文婧让他以休息为主,别再为了其他事情费心劳神。
乔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思考了,要是连想都不能想,这个人也就废了。他操心姐姐的出路,文小姐的官司,远在千里之外的连队,当然还有他的眼睛。他又不好意思跟别人说,他会因为想这些事情想得睡不着觉。
事情就是这样,若是毫无希望,也就不做那些无谓的念想了;怕就怕现在憧憬着,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欢喜”。
他心里总是压着事,所以,在乔琳愤愤不平地跟两位姐姐控诉哥哥想抽烟的时候,她俩反倒能理解。尤其是乔璐,她早就知道弟弟的烟瘾很大,长期抽下去,肯定会影响健康。但是换个角度想想,在那个压力大到爆炸,又没有办法宣泄的地方,除了抽烟,他还有什么解压的办法?
所以乔琳的这次告状以失败告终,最后只落得悻悻而归。文婧在给乔楠盖好被子之后,温柔地跟他耳语几句:“我估计以后两三个月你都没法抽烟了,趁这个机会戒了吧。”
乔楠支支吾吾,没给正面答复。那时他还想着回部队,只要他还在部队待着,烟基本不可能戒掉。不过他也想逼自己一把,万一真戒烟成功了呢?
跟两位姐姐告状不成,乔琳可没有心灰意冷,而是直接把电话打到了乔家总部。跟那两位善解人意的小姐姐不同,二中火药桶(或许也可以称作吉祥路火药桶)李兰芝一听就炸了,仿佛儿子想抽的是“大烟”,遂连夜进行突击审讯。在得到了乔璐(甚至是文婧)的证词之后,方才相信儿子没有抽烟。他只是动了贼心,还没有那贼胆。
突击审讯结束,李兰芝又苦口婆心地劝了起来:“乔楠,你爸当年烟瘾也很大,但人家说戒就戒了,你就不能学着点儿?”
乔楠已经被妈妈训得头昏脑涨了,蔫蔫地问道:“你让老乔同志把秘诀传授给我呗。”
“你一岁多的时候得了一场流感,天天咳嗽,差点儿就发展成肺炎了。那天你爸下班回家,刚抱起你来,你就开始咳嗽。你爸心想,可能是身上的烟味刺激到了你,后悔得不得了。从那天开始,他就把烟给戒了。”
……
乔楠又默默记下了这桩往事,跟妈妈下了保证,至少在住院期间,绝对不会动抽烟的心思了。
通过这一次事件,文婧也明白乔家兄妹为什么水火不容了。一个暗地里寻思着“作奸犯科”,另一个就能满世界地告状,要想不被告,先交封口费。经过这场风波,乔琳大概有两三天没来医院,很有经验地避免了兄妹间的一场大战。
乔楠从来没有在病床上躺这么长时间,想出去活动活动,又无法突破看护人员的封锁线。无奈只好让孙瑞阳带着象棋过来,能跟他杀两盘练练脑子也是好的。
就在乔楠动手术前一天,孙瑞阳从学校出发去医院。他还没走出正门,一辆奥迪突然停在他身边,紧接着,田淼从副驾驶上走了出来。
刚开学不久,孙瑞阳还没怎么见到她,当然,也根本不想见她。
“喂,孙瑞阳,你去哪里啊?”
“去看朋友。”
“不会是去看你女朋友吧?”
孙瑞阳尽量保持着绅士风度,不跟女生发脾气:“今天不是去看她的。”
田淼却依旧蛮横地挡住了他的路,说道:“我寒假的时候受伤了,班里同学都在qq群里留言安慰我,唯独不见你的身影,你还真是高傲啊!”
孙瑞阳不想看她那咄咄逼人的目光,遂敷衍问道:“你哪里受伤了?我怎么没看到?”
“有些伤疤是看不见的!”田淼指了指自己的脚踝,无不委屈地说道:“好不容易开个车,还扭到了脚;好不容易去了医院,又遇着一群庸医。这个年过得,可真是闹心!”
孙瑞阳继续敷衍:“你出车祸了?什么时候的事?我真没看到啊!”
田淼回忆了一下,说道:“腊月二十九那天,我们自驾游回来。我不是刚拿了驾照嘛,我舅就让我开车。结果变道的时候……哼!后面那车突然加速,就撞上了!他们一点儿事都没有,我们车上五个人全都去医院了!”
她对事故的描述可信度太低,肯定是她变道的时候没掌握好距离,或者压根就不会看,才跟人家撞到了一起。但孙瑞阳才不关心具体的来龙去脉,他心不在焉地解释道:“腊月二十九那天,我刚从柬埔寨回来,结果有事去了医院……”
等等!
腊月二十九,不就是乔楠出事那天吗?那几天他哪里有时间去看qq群?
这位大小姐也是那天出的车祸,车上有五个人,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扭了脚,他们在急诊室里大闹……
孙瑞阳脑子嗡嗡响,田淼还兀自说个不停:“我可真是吓坏了,以为我的脚要废了,我姨家表弟老说肚子疼,我舅妈还撞到了头,老说头晕……唉,我又害怕,又内疚。倒霉的是去的那个小破医院,急救措施一塌糊涂。据说还送进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好像是打架斗殴还是怎么的,反正护士说救不回来了。那没办法,谁让人家伤得重呢?要我说呀,这样的人还占着医疗资源,那简直是……”
“你闭嘴!”
孙瑞阳从未如此疾言厉色,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完全不复平日里那幅儒雅谦和的样子。
“吼什么吼?”田淼斗胆顶了一句,却又被他的样子吓得闭上了嘴。
孙瑞阳血压飙升,他转了好几圈,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表达自己的心情。算了,走吧!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刚要走,却又回过头来,对田淼说了一句话。
“你知道吗?你差点儿就成了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