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市斗奴事件已经过去七八天了,这几天来,身处风口浪尖的刘大纨绔表面上关起门来做了缩头乌龟,暗地里却根据拓跋金刚提供的信息,借丈田吏之口向西河父老爆出了个重磅消息:那个被丑奴扯掉一条腿而死的奴隶卖家并非汉人,而是个打着汉人的幌子贩卖奴隶的匈奴人。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简单了很多,斗奴而死的奴隶自然是没人同情的;违反西河王斗奴禁令的匈奴卖主纵奴私斗,罪当笞一百,鉴于其被胡奴反杀,不予追究;斗奴的另一方虽犯禁令,但情有可原,不追究其罪,只是一应损失概由自己负责。至于那个反杀卖主的丑奴就像刘越付出的那一万钱一样,在西河市丁的眼里打了个滚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无一人提起了。
呃,拓跋金刚是谁?自然就是那个没有一点做家奴觉悟整天只会胡吃海喝的鲜卑胡人了,刘越见他与电影《金刚》里的黑猩猩颇有些神似,于是把这个霸气的字眼赐予了他。那鲜卑胡对金刚这个名号也极为喜闻乐见,于是正式接受了这个响亮的名字。
元康六年初夏的某个早上,庄严肃穆的刘家老宅后院里气氛凝重。当高大的拓跋金刚将两大桶冰凉的井水倒进刘越所称的铜锅里时,这个八尺多高的鲜卑胡奴罕见地看到站在火炉前准备点火的刘家小郎君那双力量不见得比自己小,但肤色远比自己白的手竟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小郎君,你确定用这口铜锅就能蒸取釜中的酒酿吗?”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佝偻着背站在刘越身后,比刘忠只多不少的老脸上,脸皱纹里都写满了疑惑与惊异:“天下酒皆需滤取,小老儿还从没听说过可以蒸取的。”
“自然是能蒸的,只不过,”刘越轻轻抹了抹额头上微微冒出的汗珠,声音干涩地说道:“这蒸酒的法子我也是好多年前才从鲁师处听过,方法器具都不差,只是苦于多年来未曾实践,真到了眼前,倒有些忐忑不安了。”
“越儿,宋先生酿的酒是你从十家里面精选出来的,虽然没有王勋的纯冽,但在整个西河来看,也算得上是上等的美酒了,”刘虔看到了刘越的紧张与窘迫,心中不忍,开口劝道:“依为父看来,还是不要强用这蒸酒之法了,将酒滤出来,虽斗不过王勋,但好歹也是能卖得出去的。”
“你怎么看?”刘越将手中的火石放了下来,微微仰头朝拓跋金刚问道:“蒸还是不蒸?”
“这酒虽是不错,但我更喜爱你曾说的那种可烧喉煮肺的烈酒。”拓跋金刚咧着大嘴一笑,道:“蒸就蒸呗,蒸坏了,宋先生不是还在的吗,我们再接着酿就是了。”
“说得好!”刘越用力拍了拍拓跋金刚的肩,哈哈一笑道:“临事而惧,没想到我刘越事到临头,心态反而不如一个鲜卑胡奴来得透彻。”说完,他小心翼翼地打着火石,将引燃的干燥苔藓放入宽大的炉灶,随即有条不紊地把大小柴火挨个添加了进去,不大一会,橘红色的火焰腾然而起,肆意地舔着黝黑的釜底。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得让人焦急,刘越差不多每隔一阵都要将耳朵贴到放置在大釜旁接取酒水的大缸壁上听酒水被蒸出来后滴落下来的声音,四五次之后,当一股飞金溅玉般清脆的响声从大缸中传入耳朵时,刘越焦急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欣喜的笑容。
“酒来了!”他拍了拍手,笑着朝大家宣布道,平静的语调在激动的情绪里轻轻颤抖:“忠伯,转小火,别糊了底;宋先生,再取些湿布来,堵住那些散气的缝隙;金刚,注意上面铜锅里的水,一旦烫手了,就马上加凉水替换!”
三锅水换过,刘越再附耳酒缸上听了听,清脆的滴流声还在,不过比第二锅水的时候明显要小了不少。他略略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不再继续蒸熬了,如果釜中的酒精蒸得差不多了,再熬下去一来酒液会变淡,二来还会有烧锅变苦的风险,自己不过是个眼高手低的理论家,还是加好就收更保险:“忠伯,注意了,熄火!我要准备收酒了。”
在在场五人十双眼睛目不斜视的注视下,刘越轻手轻脚地揭开了严密地盖在酒缸上的布封,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扑鼻而来,老酒师宋先生闻香识酒,顿时惊喜地叫道:“好酒!好酒!成了!成了!这酒成了!”
对于这个连喝都没喝就嚷着说是成了,是好酒的老头,拓跋金刚显然内心是鄙视与不屑的,他急不可耐地操起一个早就洗净备好的酒瓢,伸手在酒缸里满满地舀了一瓢酒,脖子一探就准备来个狂吸痛饮,嘴还没到瓢边,却瞥见刘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货丑脸一红,硬生生缩回了头,急急火火地捞了个酒碗,倒了半碗酒递给站在一旁的刘虔,转脸刘越呲牙一笑,脖子一仰,大半瓢烧酒就进了喉咙。
“烫!啊!烈!好酒!好酒!好酒!”拓跋金刚酒一下肚,顿时跳着脚扯着嗓子大呼小叫起来,但显然这酒的魔力已经超越了他对烫伤的防护,他咧着嘴狂吸了几口气,手中的酒瓢便又飞快地往酒缸里伸去。
“这第一缸酒,可不能像你这样喝。”刘越一把抓住他伸过来的酒瓢,笑骂道:“再说了,忠伯、宋先生和我都还没品尝,你一个胡奴怎能如此孟浪!”
“有这般好酒,胡奴不胡奴的我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拓跋金刚仰着张丑脸朝刘越挤眉弄眼地讨好道:“再喝一瓢,你让我再喝一瓢,我多许你三年,六年!可好?!”
“六年?这个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刘越放开了酒瓢,轻笑一声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莫要怪我不守承诺。”
“六年就六年吧,”拓跋金刚把第二瓢酒又倒进了肚子里,愁眉苦脸地望着酒缸里清澈的酒水,嘴里念叨道:“能喝六年这样的美酒,哪怕是去死我也愿意啊。”
刘越笑了笑没再去理他,劈手抢过他手中的酒瓢,舀一瓢酒倒了三碗,自己取了其中一碗举在手里,笑着对宋酒师道:“宋先生,你且尝尝这酒如何?”
老宋头颤颤巍巍地取过一碗来,凑到嘴边轻轻啜了一口,老脸上的皱纹顿时就像用熨斗熨平了一般片片展开,他圆睁双眼,大叫道:“烈!纯!香!小老儿活了一辈子,今日才知道酒还可以是这样的!”,说罢,他全然不顾淋漓的酒水洒满了花白的胡须,抖抖索索地将酒碗在嘴边翻了个底朝天。
“这酒确实担得宋先生所评的烈、纯、香三字。”刘虔轻轻抿了一口,点头笑道:“好酒需好名,我儿何不为这美酒取一佳名?”
“酒名我已取好了,”刘越微微一笑,缓缓道:“这酒,以后就叫杏花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