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夔安被这话噎得差点背过气去,他恨恨地瞪了桃豹一眼,一甩手气咻咻走进了寨门。此时天色已晚,寨中的胡人们都各自回帐安歇了,偌大的神岩寨空荡荡的见不到一个人影,夔安窝着一肚子的郁闷和怒火快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走过一段短短的石阶,夔安猛然发现前面不远处的路边站着一个黑黝黝的人影,他皱着眉头走上前去,就着寨子里微弱的灯火,辨认出了来人的面容。
“癞头,绵上的人送走了?”夔安压低声音轻声问道:“没让介休来的那个匈奴人看到吧?”
“人已经送走了,”顶着个大脑袋的癞头支雄点头应了一声,皱巴巴的紫色脸庞微微抽了抽,低声说道:“我领着他从寨子后山走的,特意避开了那个匈奴人。”
夔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两人各怀心事,就这么默然无言地呆立在原地。过了好一阵,支雄翻了翻他那双蛤蟆般的鼓眼睛,用低沉而又飘忽的腔调打破了眼前的沉闷:“蛮牛,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你这段时间和他们两家接触得这么频繁,是不是在想着投奔到哪一边去?”
“没错,我的确是在想着投奔的事,为什么不投奔一家呢?冠爵津的胡人巢穴都快被我们并完了,如今神岩寨中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钱粮银子虽有一点,但却也撑不了几天。一直这么耗下去的话,恐怕我们还是得走这帮贼匪们烧杀掳掠的老路。”夔安低头用手抚着前额,一脸倦意地说道:“当然,我们也可以等着介休给的接济和支援,但那不应该是我们长久之计。”
支雄双眼盯着他看了一阵,轻叹了口气,闷声问道:“那你考虑好了吗?是选绵上还是左国城?”
“绵上吧,”夔安看了支雄一眼,淡然说道:“你难道不觉得他们比左国城更有诚意吗?”
“这个……”支雄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左国城里的那一位,可是匈奴的五部大都督,论地位和实力,不是呼延灼能比得上的。”
“五部大都督又能怎样?”夔安冷笑了一声道:“晋人有句话,叫做:‘宁为鸡首毋为牛后’,绵上实力寡弱,现在又处于窘迫潦倒之际,一旦联合之后,双方势均力敌,我们就可以和他们平起平坐。况且,整个并州眼下都还在司马腾的掌控之下,只有介休这里还可以勉强博上一把。投奔左国城,我们依然是一支穷途末路的流寇;但和呼延灼联合就不一样了,”
夔安说到这停顿了片刻,抬眼望向南边黑黝黝的群山,淡淡地接着说道:“以我们两家的实力,将整个介休城吞下来并不是难事,到那时,我们不但会成为介休的主人,而且还会成为司马家诸侯王眼里的香饽饽。”
“我刚才听绵上的人说,呼延灼想要和祁县联合,一并投效齐王司马。”支雄看了眼夔安,轻声说道:“他们跟你说了这件事吗?”
“说了,我认为这并不是什么问题。”夔安笑了笑,悠悠道:“投效齐王司马无非也是受他羁縻罢了,但眼下胡人哪一家不是受人羁縻?贵为南匈奴王庭的左国城还不是要受并州的羁縻,受朝廷的羁縻?自从杨骏被杀贾后当政以来,司马家的藩王哪一个不在到处拉拢胡人?齐王司马就不用说了,河间王司马镇邺城,不也一直对北部都尉刘聪有拉拢之意吗?我们若是能被齐王看上,也不失为一绝佳的出路。”
“看来你的确已经考虑清楚了,”支雄长吁了口气,低声说道:“那,刘家兄弟,刘越那边该如何交代?”
“我已经试探过他了,他不愿让步,我也没有办法,只能按自己的计划来行事了。”夔安面无表情地说道:“至于交代的话,依照他当日和我们定下的约束,他的要求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他的话我自然记得,但我说的话我也希望他能理解,只要他对羯人仍然持着当初的立场,我夔安并不介意实现我的诺言。”
夔安口中所说的诺言,支雄自然知道指的是什么。当日在莫家宅院里时,夔安曾对刘越说,如果他愿意和羯人合作,夔安愿率麾下胡人奉刘越为介休之主、并州之主甚至中原之主,这话虽然有点狂妄,但支雄却相信这并不是夔安一时的轻佻之语。
这个外号蛮牛的羯人不仅武力超群,胸中韬略也不弱于寻常谋士,他既然有纵胡骑而席卷八方的壮志,自然就会有为达此目标而无所不用其极的决心。刘越虽然是他的救命恩人,但在义与利的取舍权衡之下,支雄相信他只会做出对羯人更为有利的选择。这也是为什么支雄明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有负于刘越,却甘心为他在绵上和左国城两边交通勾连的原因所在。
想到这,支雄不觉又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好一阵,他吐了口气,缓缓说道:“对了,我还听到绵上的人失言说起一件事,呼延灼的独子呼延赞前些日子离奇失踪了。”
“哦?竟还有这样的事?”夔安看了支雄一眼,略作沉吟后笑道:“呼延赞不过一个膏粱纨绔子弟而已,说不定是因为耐不住寂寞跑到哪里浪荡去了,不妨事的。再说,行大事者不顾小节,我相信呼延灼会料理好这件事的。”
话说到这,两人似乎没了继续谈下去的话题,夜色越发地浓黑了,山林中的虫鸣声此起彼伏,将两人间默然的气氛衬得更加深沉起来,支雄轻咳了一声,正想要开口作别,却听夔安对他沉声说道:“癞头,我想把豹子手下的骑兵调到你帐下去,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支雄一怔,迟疑地问道:“你见过豹子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们手中现在能战之士在百人左右,其中三十几个步卒都充作了寨子的护卫和杂役,另有新取的十余匈奴骑还在贼首莫拉塔手里没收编过来外,除此之外,剩下的五十来个羯骑就都在桃豹的统领之下,这可是我们当下能随时调用的所有战力。”夔安没有回答支雄的问话,只顾自地说道:“豹子性情暴躁,又嗜好酗酒,一有不如意事就嚷着撂挑子不干,我对此非常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