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然一声震空刀吟,唐细凤心上倒是愿意相信这个无量剑宫主范长圣,将修罗刀插回木匣内。
范长圣有些微讶唐细凤竟会收刀归鞘,心料他是个明事理,识大局之人,方才一番深切肌理的话应是劝动了他,心里也就从容了许多。
唐细凤刀匣竖在地上,一手微微撑持着,唐细凤默自思量着,旋即道:“那依范宫主所说,唐某岂不成了你们飞鲲宗的替罪羊。封魔宫的人势除我,以绝后患,这桩买卖,唐某似乎做得有些命陷绝地的凶险。”
范长圣深以为然道:“封魔宫人心机歹毒,以阁下为诱饵,妄图重掀一场江湖上的血雨杀斗,此计不可谓不刁钻狠毒之极。封魔宫人选了阁下,无非两种结果,一种是当场为老夫剑杀,另外一种则是杀了老夫,回去后再被封魔宫中人所杀。”
唐细凤目阖微留一线,杀气凌身,声气平和却字字绽如春雷道:“这局棋,似乎进退都是一个死字,看来唐某似是无有选择,除了杀了来犯之人,难得脱身。”
范长圣沉吟半晌后捻须回道:“公子刀法,尘世少有人及,颇具大成火候,不过还望恕老夫言有得罪之处。封魔宫人皆是不世天骄之资,禀赋横溢,当是不输公子多少,要想轻而易举的将其打发了,谈何容易。”
唐细凤目光冷沉,宛若一片千里冻湖,冷冷道:“这个不须范宫主担心,不过在此之先,还有一话要透与范宫主知。”
范长圣似乎心下已有几分预料机先之念,旋踵应道:“阁下是想说,方才所说之事属真便罢,若有虚假捏造,定会重履无量剑宫,来杀了老夫。”
唐细凤眼中起了微澜,嘴角微微一翘,道:“范宫主果然深明我心。既然话意至此,那么唐某就暂且信你,倒也无妨,只是千万别再有一晤之机,否则修罗出鞘,必渡轮回。”
此一番话下,无量剑宫上下再无半分骄嚣之意,个个脸上露出警惕神气,对唐细凤更是畏若神明。范长圣久经江湖,数十年间刀里来剑中去,早已成就他视死如归的性情,拱手道:“此事实属真实,绝无半分捏虚作假。诚然,若是阁下功夫稍差,老夫也定剑下无情,诛你当场。奈何艺不如你高,将此事和盘托出,暗冀阁下能够考虑入我飞鲲宗,得了宗内势力,谅他封魔宫决计不敢轻加杀害。”
唐细凤背上刀匣,走下广场,空中传有一阵余音:“范宫主好意,唐某心领。不过此事当下,似乎入了哪宗都非幸事,还是一人一刀,生死随意的好。”
范长圣面上一惊,心中暗叹:“如此境界,若非身怀绝技,心境澄明,何能致此。”
唐细凤一路飘然下山,急若飞云,未转片刻之时,已然到了无量剑宫山麓下。山上,云中一记钟鼓之声悠悠荡至,唐细凤身上杀机随之一凛,旋就悄然收止,举步回了烟雨城。
进了城时,已是临晚时分,唐细凤走进铺子里,见洛卿儿正坐在桌旁燃灯候着,孟南庐则是在柜身里头拨弄着算盘珠,手畔多出一袋银子来。忽听门首处一阵脚步声,双双抬首一看,焦虑不安的神情才尽一扫而空,回忧作喜,齐齐涌至。
洛卿儿走来偎着,孟南庐则问道:“凤小子,取来龙阳宝钥没有,人家本来打算等你回来时约你在烟海楼见面,后来被我推至明晚,总要先休养休养精神才好。”
唐细凤心有难事,不便告知,只一点头,就径自回了房间,一整夜灯烛长燃,未曾间熄。待至日升东方,才自阖目入定,将养元气,堪堪至晌午时分才醒,开张二目,道:“时辰到了。”散了坐功,走下榻来,收拾仪表,袖了一点银子就出门去了。
唐细凤一路朝那间小酒楼行去,入内挑座坐下,按例要了些酒菜,就开始候着。初时,届了时辰,未见张神通来,有些意外。再候了大半个时辰时,心中就有些暗疑,可也还是坚持等了下去,又过了约莫两个多时辰,还是不见张神通的踪影,料定今日是不会来了,也就回了去。
回了铺子,略坐片刻,与洛卿儿和孟南庐说了片时的话,渐渐月上东梢,若一浑圆玉盘高悬镜空。朝外一望,手掐时辰将至,孟南庐道:“凤小子,该动身了,别让人家等着急。人家连另一半银子都提前付了,可别失时。”
唐细凤默应了,朝后房就要走,孟南庐问道:“你去房间干什么?”
唐细凤道:“拿刀。”
孟南庐道:“不过是见个人,拿刀做什么。”
唐细凤道:“自然是防身用。”
孟南庐催促道:“没刀你就出不了门了是罢,快着点,别让人家久候了。”
唐细凤提了步,望后头房间去了,很快就背了刀匣出门去了,寻往烟海楼去了。时已入夜,不少店铺市肆已是关张歇业,街上人流少却大半,到了烟海楼时,才发现整座酒楼并无一人,只有一个老板,两个伙计在打扫保洁。
整座烟海楼格局颇大,装饰富丽,画栋飞云,珠帘静垂,一缕缕浓淡相宜的酒香飘溢而出。唐细凤才一进内,就有一名青衣短打的小二凑了上来,热情满面道:“客官可是唐细凤唐公子?”
唐细凤略即一讶道:“你知道我?”
那小二笑着摇摇头道:“并非小人认得唐公子,而是小店今日被人包了,只招待一位叫唐细凤的来客,想必定就是公子了。”
唐细凤应了,那名小二就领了唐细凤上了楼去,早有一张酒桌在彼陈设。唐细凤走去,端坐下,身上刀匣解下,放在横头位置。未过片时,就闻楼下一阵人声,跟着楼梯间传出杂沓的脚步声,来人有三两。
唐细凤持杯饮酒,却作不闻,跟着忽见对头坐下一中年男子,却是那日与自己迎面撞见之人。那中年男子坐下时,身后有两名后插古剑的剑士侍立在后,全没有陌生之感,倒似故旧围坐一般轻松自如,那男子道:“唐细凤,唐少侠可是?”
一杯黄汤入肚,唐细凤精神稍振,却仍是难免临晚时分,身体内潮涌的慵懒之意,气态萎靡道:“正是在下,阁下?”
那中年男子道:“在下洪都,委托了孟小姐一桩生意,去无量剑宫为洪某取来龙阳宝钥,不知唐少侠是否带来了龙阳宝钥?”
唐细凤举杯就唇,听到这里却是顿了一顿,才一口饮下,酒香气息一下充盈了口内,芳香腾齿,绕颊不绝,不由咂嘴道:“好酒。”
洪都面上一愕,旋又笑开道:“这是烟海楼窖藏的陈年女儿红,乃是酒中精品,醇厚绵柔,余劲刚猛,若无千杯不醉的本事,怕是一杯下肚就已不胜。”
唐细凤听后不置一词,倒了一杯酒下,道:“无量剑宫范长圣说是并无龙阳宝钥,似乎与你所说不尽相同。”
洪都脸上寒云渐聚,口吻生冷起来,道:“你杀了他?”
唐细凤一杯酒吃下,脸上愉悦之意盛起,一偏头道:“没有。”
洪都双目圆睁,着怒雷暴道:“没有拿到龙阳宝钥,也没有杀了范长圣,唐少侠就是如此拿人钱财与人弭事的吗?”
唐细凤道:“若是范长圣蒙骗我,我自让他活不到明日,可是他所说若是确真无疑,事情可就有些复杂了。”
洪都猛一拍桌,横怒叱道:“不管如何,你总该杀了范长圣,你可是收了钱的,岂可不守信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