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到临头想拉垫背,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县官对他的责难不予理会,继续道:“讼师何在?”蓄着老鼠须的矮个子男人从一旁现身,拱手行礼道:“草民便是。”
“高大状,本次事态紧急,状纸容后补上。”
高大状道了声是,县官道,“方才朱海富所言你可听见?可有指教?”
“回大人,指教不敢。然朱老板所言不无道理,这一行人来历不明,却被大人奉为上宾,着实让草民百思不得其解。”高大状的回话虽带着敬语,但无半点恭敬之意。
县官道:“这位是驻边大使姜骁姜大人,他身边的是姜靖明姜将军与姜靖昕姜小姐。”
高大状背手而立,“姜骁大人驻守边地,可这儿是大人您的管辖地域。恕草民斗胆,姜大人此举是否有些不合规矩?”
“本官旁听,不插手。”黎武帝做了个请的手势。
高大状皮笑肉不笑地作了个揖,对县官道:“草民的苦主们向来遵纪守法,在镇中也是颇得敬重。大人所扣罪名实在冤屈。”
“逼良为娼,诱人成盗。此等丧尽天良之事,尔等还要闭眼称否吗?”
“敢问大人,可有人证物证?”
“本官一家便是人证,至于物证……”他看向我,“不知姜小姐可愿提供?”
我正想答应,那小二忽弯膝跪下,砰砰磕了两个响头道:“大人明鉴,此等恶人之言不可信。他们杀了阿正,现在又想恶人先告状,求大人莫要轻信。”
高大状顺势接口,“大人若不信,现下阿正的尸体就在衙外停着,一看便明真伪。”
县官着人去抬,那高大状擒着一抹阴笑盯向我们。两名衙役抬了担架进来,掀开上头白布,现出的赫然是送饭人那张惨白的脸。
他死了?怎么可能?
我看向黎瑾恒,他眼中明晦不定。杀人在哪个朝代都是重罪,在黎国也是如此,如果真是那名护卫失手错杀,那我们的确可以被称作‘恶人’。
黎武帝轻轻地笑了一声,“月落,且去瞧瞧。”黎瑾恒称是,踱步过去,很快回来冲我们摇了摇头。
高大状道:“阿正死于剑伤,试问堂上有几人能配得这样的武器?”他这是打算紧咬着我们不放了。黎武帝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只招黎瑾恒低身,同他耳语几句,黎瑾恒不多言,顾自领了两个人离开。
“姜将军且慢,断案之时切勿任意走动。”高大状昂起头说。
黎瑾恒淡然回答:“如厕。”高大状神色稍变,我强忍笑意,端茶喝下一口。黎武帝唇角带笑,与我轻道,“这场戏无我想象中那般有趣。”我但笑不语。
县官命人将尸体抬下去,说是怕染晦气,又召仵作上来问话。仵作一一道明,就差没把阿正的生平给顺一遍。
我看着高大状,他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不由得想起一些回忆来。原本不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如果这是一个事先就设好的局,那么是否有阿棋的参与?会不会自始至终我看到的都只是个假象?我有点头疼。
县官有些为难道:“如今既有尸首又有仵作证言,不知姜大人”黎武帝笑道:“小五,自己犯的错得自己去面对。”我身旁护卫点头,走进人圈中。
“大人,如今疑犯自首,还请大人还阿正一个公道。”高大状道。
小五道:“不认。”说着,接下腰间佩剑递予仵作,那仵作慌忙接过,启鞘查看,许久后回道:“这长度无异,可似乎不甚对劲。”县官忙问:“有什么不对劲?”
“这是官剑,自剑尖起正反两面都雕有一条长纹,但我在阿正的尸身上并未瞧见这样的纹路。”仵作交还佩剑,如是说道。
高大状不依不饶,“官剑只有御卫方可佩带,这位大人既是姜大人亲卫,又怎会有此剑?难不成.”他目光淬毒,朝我们扫来。
我望向黎武帝,他面色如常,还往嘴里丢进一颗朱果,咽下去后说道:“高状师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既然如此,我来帮你续上,你想说的是‘难不成我要造反?’”
“这是大人的臆测,我并无此意。”
“呵呵。”
黎武帝这一笑令我脊背发凉,自古以来能坐上高位的,确实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他也不能例外。
忽地一串脚步声逼近,黎瑾恒环胸站回我们身后,他带走的两名护卫一人各抱着一个大布包。
只听一声令下,袋里的东西雨似的砸到地上,是各式各样的模具,其中不乏小五的剑模以及官员的印模。黎瑾言还只是处于可能要谋反的状态,而他们的心思却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黎武帝仍旧面带笑意,“物证已在,至于人证嘛.”不多时,从外头显出两个身影,县官登时错愕,与高大状很快交换一个眼色。
琴夫人上前行了一礼,黎武帝问她身份,她介绍说是县官的夫人,又说身旁的女子是他的独女。黎武帝又问:“那你为何深夜在客栈扮鬼吓唬靖昕?”
她沉吟,须臾后回道:“妾有冤。”
“姜大人,拙荆长年抱病,思绪有些混乱。望大人海涵。”
我对着他那张淤青横布的脸,心底冷笑一声。
“妾之夫原是当年榜眼,同妾许诺要做个好官。不曾想自来到这儿以后,夫君一夜之间性情大变,与这群狂徒做出许多鸡鸣狗盗之事。”
黎武帝道:“既是同谋,他为何带伤?”县官想开口辩解,被黎瑾恒一个眼刀压回。
“这不过是苦肉计罢。就连妾与阿棋装鬼,也都是他们的计策。”
高大状道:“夫人此言可有证据?”黎瑾恒道:“她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据。”说着,解开另一个布包,有什么东西轱辘滚下,我想细看,却被他一掌遮住双眼,只听到那掌柜的惊呼一声,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响动。
“此人你们可认得?”黎瑾恒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是县衙的捕快。”琴夫人回答。
“你们竟罔视律法,草菅人命!”是高大状的声音。
“不,他是中毒而死的。”仵作说道,“诸位请看,他全脸乌黑,嘴唇已呈深紫,这是服食毒药的症状。”
黎武帝又是一声笑,我眼前忽得光明,试着眨眨眼,就见阿棋正羞涩地对我微笑。
“月落,把你找到的证据交予县官大人瞧瞧。”黎瑾恒得令,自后腰抽出一卷书册。县官等人大惊失色,连最为镇定的高大状脸上都闪过一缕惧意,黎瑾恒随手翻了几页,念道:“昌武五年三月初四,转柳城商户范元生之妻李五娘入娼籍,得银钱一十五两;昌武五年三月初六,得范元生骗得之款十两.”他连着念了三四条,县官的脸色由红及黑,又由黑转白,最后瘫倒在地。
高大状剜县官一眼,说道:“这样的账目,我随手也可造出。”我心想,这个人是真的很不怕死了。黎瑾恒不动声色,径自翻到扉页,指着上头的红指印道:“诸位不妨来验证真伪。”高大状终是无话。
黎武帝摇头,“这出戏着实不甚好看。”
依着吩咐,两名护卫留在环山镇等候州府来人,黎武帝心中记挂齐贵妃,唤我们早些出发。行到镇口时,早在那儿等候的琴夫人母女迎上来,说话间就要跪拜,黎武帝下马一手扶住一人,搀她们起身,我赶忙也跳下来,快步过去查看。
“寒公子。”阿棋唤我一声,指向她身后的马车,“家中银钱无几,只得以陋车相赠,还望公子莫要嫌弃。”似乎想到什么,继续说道:“公子不是名靖晗么?怎的姜大人又唤您靖昕?”
我轻笑,嘶哑着声音回答:“靖昕是家姐闺名,我与姐姐一卵同胞,模样颇似,父亲常会认错。”正说着,黎瑾恒晃到我身边,抬手朝我额头送来一记弹指,阿棋张张嘴,一时无话。我瞪一眼黎瑾恒,从腰间解下配件交到阿棋手中,“若日后遇着什么难事,就带着它到都城四皇子府。四殿下刚正不阿,自会出手相助。”
阿棋眼里泛起泪花,忙点头收好。我踏上马车,便听她在身后问道:“寒公子与月落公子.”她像是鼓起极大的勇气,“是否为兄弟禁断?”我险些踩空,好在黎瑾恒及时伸手扶稳,转头对她灿烂一笑,“没有的事,我大哥心中所属之人是夜郎国的夜澜大王。”黎瑾恒瞄我一眼,轻轻摇头。这时的我还并不知道,自己一时的玩笑最后竟然成真。
告别琴夫人与阿棋,我们一行人重新启程。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二日中午踏上都城土地。黎武帝先行回宫,黎瑾恒回府吩咐仆从们些事情,很快就往都卫营去,宜儿和芷茵姑姑围在我床边嘘寒问暖,如意婆帮我垫高软枕,塞来个温热手炉让我握好,又仍嫌不足似的往我身上罩了件大氅。
“有点热了。”我说。
如意婆按住我的手,“我的小祖宗,听婆婆一句话,好生养护着。”我不好忤她好意,收回手抱暖炉听她们聊家常。再经过些时候,我有点昏昏欲睡,有小丫头报兮雅来访,我忙托她去请。
兮雅风尘仆仆进屋,连茶都不及喝上一口,说道:“见你无恙,我这心可算是能回肚里待着了。”
“姐姐怎么没去齐贵妃娘娘那儿?”
“才回来呢。太医说贵妃娘娘是娘胎里带出的毛病,思虑过度便会复发,我今日入宫拜见,看娘娘的脸色倒是稍好些了。”兮雅提裙摆坐到宜儿原先的位置上,“依着顺序,过两日就轮到你了。”wavv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