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魇妖尊平静地答道，其中暗含着多少仇恨的情绪，萧宇凡看不出一星半点，其实暗魇妖尊也很迷惘——他没有见过父亲的身影，作为遗腹子只能从母亲的讲述中遥想那伟岸高贵的身影。

——没有比你父亲更亲和力的人，而他竟会反抗天庭，完全出于迫不得已。天帝昌骆炼制三仙珠走火入魔，动辄因为小事发怒，很多人都深受其威胁，他已没资格坐在那个位置，否则六界定会在他手上毁掉。当此之时，女娲娘娘处于沉睡期，其他神祗归隐的归隐，云游的云游，你父亲只好站出陈说利害，希望天帝能有所悔悟。然而天帝已经听不进任何进言，你父亲差点被杀。后来的事你也知晓了，七星之战最终爆发。

母亲每次讲述父亲的事迹，眼中都微微渲染着崇拜的光泽，令暗魇妖尊相信自己的父亲德行皆美，作为其子应该讨还他应有的公道。然而就算将复仇当成人生信仰，暗魇妖尊仍然对复仇的概念很模糊，支撑他走到今天的，是作为王的自觉，所以暗魇妖尊继续讲述道：

“而作为妖界之王，则有责任为族人谋求福利，至少要保障他们的生存权利，否则我这个王失职，无可觍颜在位。”

萧宇凡一时被他的话语噎住，望着暗魇妖尊的眼睛，那里面应该有自己的倒影，两者何其相似。萧宇凡自从担任盟主以来，也渐渐感知到王的责任之沉重，将身心都能压垮，但并非你想撂担子就能撂的。他萧宇凡只能傲然挺着，要不惜一切代价赢得这场战争。

也许有了惺惺相惜的关系，在回应暗魇妖尊的话时，萧宇凡的口气不再那么强硬：“但你也不能为了妖界的生存权利，就发动战争，剥夺其他两界的，仙界都被你们妖族灭了。”

暗魇妖尊清浅一笑，那张冷峻的面孔似乎融化了些许，盈着看透世事的无奈苍凉，甚或有幻灭的意思：“妖界从来都没被认同过，魔界报以轻视态度，你们神、仙、人三界很明显忌讳敌视妖界。那么我们妖族发动战争，有必要对你们仁慈吗？指摘别人的同时，何不反省自身。阁下在战场驰骋的时候，可曾对广大妖族将士们手软过？至少本尊看不出。”

萧宇凡哑口无言，在战场上厮杀，自己一心只想着胜利，哪里顾得上怜悯妖族。杀得性起时，妖族的头颅在眼前纷纷滚落，还能生发出难以言喻的快感，可以说自己根本沉溺在杀人中了。

而且怜悯妖魔？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萧宇凡隐约觉察到自己还残留着这样冷酷的思维，以前用来劝说谢灵均的那些话，实际上也可以用在自己身上。好友没有接受蚩尤之前，痛恨一切妖魔。而自己对妖魔的认同，其实也仅限于丑娃娃、谛辛等归顺大道的寥寥数人而已。遇见其他妖魔不是照样打杀么，没觉着杀掉他们有何可惜不对之处。

暗魇妖尊似乎看透了萧宇凡的所思所想，对紧皱眉头陷入自省的年轻人说道：“本尊只不过妖界之王，思维眼界狭窄在所难免。阁下可是被女娲托付六界之人，你可有广阔的胸怀容纳天下所有族类？将妖魔也当成平等的子民。”

暗魇妖尊刁钻的问话直逼萧宇凡思维的极限，他张了张嘴很想回句“有”，但在对方平静真诚的目光下，萧宇凡无法轻率地回答出口。令他接纳所有妖魔，并当成平等的子民一视同仁，萧宇凡自觉现在做不到。心底仍怀有对妖魔的抵触感，至少对妖魔某些凶厉的行为看不惯，如果不惩治他们，怎能扬世间“道义”？

萧宇凡苦笑，自己所谓的“道义”，恐怕只是拿神仙的标准来说。

面前的年轻人苦恼纠结，陷入思维的困境中，但暗魇妖尊并没有出声讥嘲。从萧宇凡身上他感受到少见的诚实，直面自身不足的勇气，而非摆出虚伪的姿态加以掩饰，所以暗魇妖尊平淡和缓说了：

“做不到也很正常。除了已经去世的盘古大神以外，试问世间还有谁能真正接纳六界所有生灵？伏羲和轩辕接近这一理想，但胸怀还未宽广到能容纳整个六界。女娲自不必说，从女娲神殿的行事风格即可看出。好在她有自知之明，自身做不到，便寄望于未来，她相信未来会有能够托付六界之人。”

暗魇妖尊的话听得半懂非懂，但血脉里似乎有股热流冲击着脑髓，使他有种豁然开阔的感觉。如果自身果真有盘古元神的话，应该是这股神识在发挥作用吧。平定汹涌彭拜的心魂，萧宇凡抬眸询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女娲娘娘都没对我说过。”

暗魇妖尊淡淡移目，落在下界战场上的某个方位：“大长老所教，他曾经追随轩辕，有幸于盘古座下聆听道法。其人博学多闻，对六界之事无所不知。”

“那你……阵前为何要对我讲这些话？”

暗魇妖尊闻言，重新注视着萧宇凡，神情渐渐变回原来的冷峻：“因为本尊也一直怀有不切实际的理想，而如今这理想彻底破灭。阁下固然有过人的颖慧，但终究不过天帝昌骆、女娲神殿一流……动手吧，你为神、仙、人三界而战，本尊要为妖族赢得荣耀。”

话音未落，暗魇妖尊背后的天武修罗降下凶悍的威压，连萧宇凡也耐受不住，深感心惊胆颤。他只得举刀抵挡，但望着暗魇妖尊的面影，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遗憾自己的存在可能令他失望了。假如自己真能如盘古那般容纳一切，是否就能令暗魇妖尊退兵呢？

这个构想很不现实，但萧宇凡相信暗魇妖尊会退兵的。从刚才他所讲述的一番话可以看出，暗魇妖尊的见识其实远超过自己。萧宇凡甚至大胆地猜想，如果暗魇妖尊并非罪臣之子，早就被封锁在妖界，很可能女娲娘娘会把六界托付于他。

当然这是萧宇凡的誉美之词，他现在还不知晓，被女娲选中的人除了有过人的资质外，还有恰逢时机的缘故在。

顶着天武修罗的威压，萧宇凡没有往后逃窜，而是迎战暗魇妖尊，沉虹刀同死神镰刀锵啷撞击在一起，冒出闪亮的火花。做法貌似鲁莽，其实迫不得已。天武修罗手中可是拿着那把形似箜篌的神器归墟，只要萧宇凡往后逃窜，神器祭出，他就很难有活命的可能。所以不如勇猛向前，缠住暗魇妖尊不放，看神器归墟还怎么祭出，总不会连暗魇妖尊本人也收走。

果不其然，这招很奏效，天武修罗将归墟握在手中没有发动，而是在归墟两端凝结出弦丝，搭上仙力箭矢，朝着萧宇凡射去。箭矢划破空间，带来轰然的震动，直逼萧宇凡的脑门。萧宇凡生生吓了一跳，他毫不怀疑这箭矢能直接轰碎他的脑袋。

萧宇凡低垂头颅闪过这一击，但箭矢划破空间带来的冲击波扫倒背部，带来锐利的钝痛感。紧接着，暗魇妖尊的死神镰刀便劈砍过来，那横扫时空的闪电斩击，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喀嚓，紧急关头萧宇凡的刃刀和主刀交叉，抵挡住死神镰刀的攻击。头顶三支光箭快如闪电射落，萧宇凡的短刀盘旋着飞起，啪嗒接连三声，使得三支箭矢的行进路线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