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苦涩的汁液,从咽喉里流下去。痉挛紧缩的胃立刻松弛下来,虽然苦涩,但痛苦却减轻了不少。
龙神太子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只白皙纤细的手。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拿着个很白很小的汤匙,将一碗浓浓的、热热的汁液慢慢喂到他嘴里。
看见他醒来,她脸上立刻露出愉快的笑容:“这是我昨晚特地跑到戒毒中心买来的。我扶你回来的时候,看你的模样就知道你毒瘾犯了,所以就连夜跑去了。”
一匙浓浓的汤汁又到嘴边,龙神太子想闭上嘴,可是看着女人黑黑的眼圈,他实在不能拒绝。
一个羸弱的女人艰难搀扶着一个男人,不知走了多远,又爬上高高的楼房。然后深更半夜跑到戒毒中心,倔强地敲开那里的大门,要买戒毒的药。
她说得很平淡,龙神太子却知道,那绝不是一个一、二十岁的女孩子轻易能做到的。
她还在笑:“你说奇不奇怪?我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照顾过别人,也从来没有人照顾过我。”
窗帘已经拉开一道缝,窗外阳光依旧灿烂。
她的眼睛已从龙神太子脸上移开,痴痴地看着窗外的阳光。
她的剪影散发着淡淡的光晕。窗外,阳光灿烂。
阳光虽灿烂,她的眼睛却很黯淡。她是不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些没有人照顾的日子?
那些日子显然并不是在阳光下度过的,她这一生中,很可能从来也没有在阳光下度过一天。
过了很久,她才漫馒地接着说道:“我现在才知道,不管被人照顾或照顾别人,原来都是这么……这么好的事。”
她并不是一个懂得很多的女孩子,她想了很久才想出用这个“好”字来形容自己的感觉。
龙神太子忽然觉得自己很了解她的感觉,那绝不是个“好”字可以形容的,其中还包含了满足、安全和幸福,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再寂寞孤独哪怕只是暂时的,哪怕只是个假象。
她已不敢奢求别人的照顾。只要能照顾别人,她就已满足。
龙神太子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自已真正的名字。”
她又笑了。她有花名,可很多客人还是喜欢问她真实的名字。不过,那只不过是好奇或者虚荣表明这个小姐对自己比对别人好些,愿意将真名告诉自己。
但她知道,这个男人不同。他问自己真名,表示他已将她当做一个人。
一个真正的人,一个独立的人,既不是别人的工具,也不是别人的玩物。
她笑着道:“我姓叶,叫叶子桐。小时候,老家的人都叫我叶子。”
龙神太子第一次发觉她笑得竟是如此纯真,因为她已将脸上那层浓浓的夜妆洗净了,露出了她本来洁净的面目。
她知道他在看她,问道:“我没有打扮的时候,看起来是不是像个老太婆?”
龙神太子道:“你不像,你很美。”
他忍不住要讲实话。
叶子笑得更愉快,甚至有些羞涩:“你真是个很奇怪的人,我想不到还会再见到你。”
她皱了皱眉道“我下班看见你躺在地上的时候,你的样子好可怕。我本来以为你已经快死了,我随便问你什么话,你都不答。可不知为什么,我无意中碰到你胸前的这个玉坠,你好像就要打人。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宝贝,让你这么紧张?”
她看着他脖颈上那个玉坠。
龙神太子沉默。
她也没有再问,她久已习惯了别人对她的沉默和拒绝。无论对什么事,她都没有抱很大的希望,对于这个无情的世界,她几乎已完全没有一点奢望和要求,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问,因为……
“你问过我为什么救你。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这就够了。”她轻轻说。
“虽然你也轻轻扇了我一下,却没有像别人那样侮辱我,你还给了我一块金表做补偿,甚至对我说了声‘对不起’。”
一声真心的“对不起“,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惠,已足够让她永远感激。
“当然,我知道你不是个一般的人,连强哥那样的人都那么怕你。”她低下头,“不过这些我不管。我只知道你是个好人,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在这里一直住下去。”
她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这里从来没带客人来过。还算比较干净。”
她的声音很小、很低,好像做了什么错事。
在别人眼中看来,她是个卑贱下作、不干净的女人,为了几张钞票,就出卖自己的身体。
可是她对他无所求,只要他能让自己照顾.就已心满意足。比起那些自命“高贵”、只知道享受却从来不懂照顾别人的女人来,究竟是谁高贵?谁卑贱?谁干净?谁肮脏?
她出卖自己,只不过因为她要活下去。又有谁不想活下去?
龙神太子闭上了眼睛,忽然问道:“你这里有没有酒?”
叶子道:“这里没有,但是我可以去买。”
龙神太子道:“好,你去买,我不走。”
戒毒的人不该喝酒的。
他为什么要喝酒?是不是因为心里有解不开的烦恼和痛苦?可是喝酒并不能解决任何事,喝醉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些她都没有去想。
她想得一向很少,要求的也不多;只要他肯留下,无论叫她去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人活着就应该自重自爱,绝不能自暴自弃,自甘堕落。”
这些话她听到过。说这些话的人一定没有在9岁就被人摸屁股、11岁就被人强奸,15岁就被逼着去卖淫。说这些话的人也一定不知道:她也曾做过女招待、保洁员,但不久就被鸡头找到或被客人认出来,被老板炒了鱿鱼她已在泥淖中活得太久了,她也曾想爬起来,但从来没有人给过她机会。
现在,她早已麻木。
对她来说,生命并不是别人想象中那么美好、那么高贵的东西。
生命从没有给过她任何好处,又怎么能对她有太多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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