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三声,让其离开桥面,不听就射杀他,用八牛弩”独孤心慈吩咐道,桥对面的达官贵人队伍越来越多,已数百人了。
此营校尉兴奋起来,亲自跑去喊话“长从宿卫军事重地,速速离开,汝等不得上桥,某数三声,不离开者格杀勿论”
“大胆,徐国公府岂是汝一校尉能恐吓住的”那人根本不相信这一众刚成军不到一月的长从宿卫敢当众杀人,即便他们的大将军是曾让长安人闻之缩头的魔狼天星。
“一”
“二”
这个校尉不管不顾数起数来。
桥面上的徐国公府主事面带笑容,还有兴回头看看后面随人,很为自己的英勇而自豪。
“三”黑旗近卫的校尉喊完三字,一挥手。
那个徐国公主事还有心欣赏后面人的佩服面容,突见那些人脸色大变,亦惊诧回头,却被一支四尺长铁箭穿胸而过,铁箭余势带着此人腾空而起后扑三步才跌在桥面。
桥对面的人群一片骚动,齐齐后退数步,远离这座不过十数步的小桥。
“干什么?汝等在做什么?”一个声音响起,绯袍已变灰袍的宋璟过来喝道。
“军事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校尉继续喝道,他已经认不出对面灰头土脸的人是长安留守监国宋璟尚书了。
“咳咳,宋璟尚书不算闲杂”独孤心慈干咳两声叫道。
“呃,宋璟尚书不算闲杂,可以过来”校尉也改变话锋。
“谁让汝等擅杀平民的?”宋璟上桥喝问。
“擅闯军事重地者视为叛乱,当射杀之”独孤心慈不得不亲自出列回答,宋璟后面的人越聚越多,已近千人。
“天星大将军,某请求汝出兵入长安城平乱,还朗朗乾坤一个太平”宋璟也就不再追究,却喊道,语带悲声。
“无兵符出兵者,视为燕唐叛军,某等长从宿卫不做燕唐和圣人的叛逆,无兵符不敢出兵”独孤心慈亦大声叫到。
“事有从权,某这手中即是兵部军令,所有违律之事由某宋某人一力承担”宋璟嘶声叫到,其身后一众人鼓噪起来,纷纷喊道盼天星大将军出兵。
独孤心慈不语,冷脸看着。
“汝曾说过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现今长安城内叛兵四起,各坊居民生灵涂炭,汝长从宿卫坐拥雄兵,当入城解民于倒悬,还望天星大将军开恩出兵,为万民着想”
“兵符,汝拿来另一半兵符,某保证立时出兵”独孤心慈咆哮道。
“这是军令,兵符随后就到,汝早一刻出兵即可多救千人”宋璟尚书说的声音哽咽。
“没有兵符某不敢出兵”独孤心慈不再纠缠,转身准备离开,却见自己的黑旗近卫脸带惊骇,再转身一看,宋璟尚书居然手捧军令匍匐在地。
这是想将长从宿卫和某的军啊?
独孤心慈霍然转身,抽出自己佩剑往地上一插,喝到:“长从宿卫诸将士,某等是燕唐的刀剑,圣人的护卫,没有兵符不得出兵是唐疏律令,宿卫圣人和唐令是某等天职,某是天星大将军,没有兵符和某的命令,长从宿卫一个亦不得越过此桥,汝等若想过去亦可,那即从某的身躯上踏过去”
独孤心慈说完即驻剑而立,背对黑旗近卫,面向宋璟尚书,却微微一笑,很是自信。
小桥两边一片死寂,这天星大将军是与宋璟尚书杠上了?
此时却听一人叫到“诺,遵大将军令,谁想过桥需从某等身躯上踏过去”
黑旗军众人一看是果毅都尉臧希液。
“诺,遵大将军令,谁想过桥需从某等身躯上踏过去”瞬间三千黑旗军齐声喊道。
声震四野,盖住小桥对面的喧哗。
宋璟尚书继续匍匐桥面,这真是跪求了。
“某等一起去陪宋尚书”有人叫到,于是数百人齐齐来到宋璟后面跪倒。
“军事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黑旗近卫的那个校尉继续喊道。
“汝等不要上桥”宋璟直起身躯,吩咐后面的人众,却仍双膝落在桥面。
于是,燕唐开元二年八月十六,帝国礼部尚书宋璟率万人跪倒向长从宿卫天星大将军独孤心慈请求出兵平乱。
瘦削的宋璟,绯袍灰斑点点,身躯却直如铁槊,灰白须发飘扬,直如中秋西风中萧瑟的柳丝,看似柔弱,却坚韧不可灭。
这就是史称开元二年灞桥尚书跪请事件,一个众说纷纭的时刻。
桥北面是驻剑而立的天星大将军独孤心慈,身着光明铠,即便在晦暗的阳光下亦烨烨生辉,但此时在一众从春明门出城的民众面前如同恶鬼附身。
后面的三千黑旗近卫就是小鬼魍魑,为虎作伥。
在两三里后亦有旗帜飘扬,那是秦冲军,已在小山岗立营,但亦全员静立,丝毫不再前进半步。
“皇太后,那独孤心慈与宋璟尚书杠上了,宋璟尚书率万民向天星大将军跪地请愿,皇太后开恩,为长安万民着想,去劝劝天星大将军出兵吧?”萧嵩尚书此刻却出现在长从宿卫军帐前的皇太后面前。
“什么?宋璟尚书向天星跪地请愿?”皇太后亦愕然。
“千真万确,宋璟尚书这是为长安百万民众着想,不能让长安这雄城毁于一旦,亦不能让天星大将军被百万民众嗤笑怒骂啊?”萧嵩尚书声嘶力竭。
“走,某等去看看”皇太后起身。
“皇太后不能去”纳兰妃雅亦跪地拉住皇太后的衣袖。
独孤皇太后顿住,疑惑看向纳兰女帝。
“这不是在请求长从宿卫出兵,这是要害天星,天星若出兵,不但是违令,亦是抗旨,圣人未将长从宿卫的另一半紫金鱼符交与兵部,就是在磨炼天星,天星若出兵,这帮子所谓直臣不但不会保住天星,还会乘机解散长从宿卫,这可是天星费劲心机为圣人招来的兵马,成军虽不到一个月,但有天星在,他日必会成为强军,禁军十六卫已不可倚为长安防卫柱石,此次长安军变就是实例,天星对某说过,长从宿卫会是长安的最后防线,宋璟尚书他们这是要拆掉长安和燕唐的最后防线啊”纳兰女帝言语铿锵,目光肃穆。
“宋璟尚书怎会拆散长从宿卫?某等会为天星大将军担责的”萧嵩尚书兀自辩解。
“长安周遭不止长从宿卫一只军队吧?右威卫亦才从天星手中要走三万人,燕君鸾大将军即在金光门外,汝等怎不去寻她出兵?”纳兰女帝喝问。
“金光门已被叛军占住”萧嵩解释。
“被叛军占住?那护卫太子的五千右威卫从何而来?还是他们亦叛乱了?宋璟尚书前两日即在昆明池,那儿即是右威卫的行营所在,汝别告诉某,宋璟尚书事先不知晓叛军之事,若其真的不知晓,那他这监国就太不称职了,某三个月前即已知晓,天星给汝等发过多少次警告?汝等充耳未闻,不就是等待这个机会利用起来害天星吗?”
纳兰女帝的话让萧嵩尚书无言以对。
“天星若不出兵,得罪的是万民,即便事后圣人保他,但众口铄金,终有一天天星亦会成为安抚长安民意的替罪羊,若出兵,那更好,不遵唐令,擅自出兵,与叛军何异?汝等不用自己动手,圣人亦会将天星打入天牢,汝等好算计啊?天星得罪汝等了,汝等即要如此算计他?不置其于死地不甘心?”纳兰女帝继续咬牙切齿喝问。
萧嵩尚书面带惊疑,呐呐不得言。
“汝说的当真?”皇太后问纳兰妃雅。
“某等前两日还与姚崇少保讨论这次是谁要对付谁?宋璟这一跪,某终于知晓了,这次长安城内哗变的最后倒霉者是天星,一个一心想燕唐变强的可怜虫”纳兰妃雅说着亦语带萧瑟。
“姚少保,汝说那宋璟真有此意?”皇太后问姚崇。
“不是心有此意,是事已形成,某等前夜与远东侯详谈,皆以为此次是圣人要回京,需宣扬皇恩,清洁一下长安人事,顺手敲打一下宋尚书与军门,甚至连太子亦算计上了,但未算到宋璟这一跪,怕是真的将燕唐未来的一个首相给跪走了”姚崇摇头叹道,神色颇为萧瑟。
“宋璟匹夫胆敢如此?”皇太后骂道。
“不会是这样的?”萧嵩也傻眼了。
“那汝说圣人的兵符已在路上,宋璟他就真的等不得这几个时辰?”姚崇冷笑道。
“宋尚书是为了早点解救长安民众”萧嵩此次说的辩解连自己亦不信了。
“宋璟手上有左卫和右威卫的兵符,他不去寻左卫和右威卫,为何纠缠成军不到一月的长从宿卫?某就怀疑那五千右威卫兵马是其调进城的,最后裹挟太子离京亦是其谋”姚崇冷声问道。
“宋璟尚书手中只有金吾卫的兵符”萧嵩摇头。
“左卫和右威卫的兵符在谁手上?”姚崇追问。
“左卫的在太子手上,右威卫的在皇后手中”萧嵩说出答案。
姚崇不说话了,抬眼望天,这个局势有些混乱了。
“那某等该如何处置?就这么耗着?前面可是有越来越多的平民跟着宋璟下跪,此刻怕有数万了”纳兰妃雅问道。
“这得看圣人的兵符何时送达,远东侯已经骑虎难下了,若圣人兵符一直不来,那只有寄希望独孤心慈对长从宿卫的掌控了,面对那么多的平民跪求,没有铁石心肠是会很容易动摇的”姚崇冷声道。
“那就是说此处长从宿卫的行营亦不安稳?”纳兰妃雅问道。
“不错,长从宿卫毕竟成军过短,军士均为普通民众,刚入军府,未经过血与火,他们现阶段最怕流血杀人,却未抹去平民之心,是很容易被感动的,亦很容易热血的,几个人下跪也许不会在乎,但千万人下跪的场面?怕某亦会感动的”姚崇仍摇头叹道。
“如今天星面前有十万双眼盯着,还有十万双腿跪着,后面亦有十万双眼睛盯着,有十万把刀枪对着,皇太后,这该怎么办啊?”坚强如纳兰女帝,此刻亦不禁哽咽。
“此刻只能让其扛着,任何动静均是在为其添乱,任何风吹草动亦有可能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姚崇一字一句说道。
“郭知运呢?韦虚心呢?”皇太后问道。
“郭长史在后营坐镇,率军纪队守着营门,韦监军在给各营分发食物”纳兰女帝问过军士了的。
“这是最佳处置,某等就在此等,不到最紧要之时不要露面”姚崇沉声说出建议。
“那某等就在此等吧,只望圣人的兵符早点到来吧?”皇太后叹口气,顿顿拐杖。
“那某呢?”萧嵩尚书突然问道。
“汝该到哪儿去到哪儿去”姚崇没好气说道。
“某真的不知道如此多的关窍,某是真心想为天星大将军担责”萧嵩苦笑。
“那汝亦是此次事件的一个被敲打的可怜虫”姚崇毫不客气的说道。
“那某亦只能等?”萧嵩问道。
“汝去接兵符吧,让郭知运给汝派几个人护着,某怕有人故意拦着兵符”姚崇吩咐。
萧嵩点头而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两个时辰如白云苍狗,不为尧停不为桀亡。
几近午时,灞桥边的一座小桥成为二十万人关注的焦点,枯瘦的宋璟似乎快支撑不住了,浑身颤抖,身躯亦略显佝偻。
对面的独孤心慈仍面带笑容,扶着大剑看着一众跪倒的人众,当有人忍不住怒骂这个天星大将军时,宋璟均挥臂阻止,场面立变鸦雀无声。
长从宿卫黑旗近卫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是他们用黒巾遮住了面孔无法察觉,郭子仪第一次觉得臧希液当时决定用黒巾蒙面作为近卫军标识的主意是正确的,此刻若有人面露不忍,那是会传染的,当三千人中有一半的人因不忍心而倾向于对面跪倒的民众,那这支黑旗军十有**会哗变。
对面黑压压跪着的十万人太壮观了,而这边三千人直如一直立着的蚂蚁对着一头水牛。
当然承受最大压力的就是他们的老大,天星大将军独孤心慈,他站在黑旗近卫军的最前面,挡住的是十万人所有的怨恨。
十万双活生生的怨恨目光盯着那是什么滋味?一众黑旗军只是受到余光波及而已,天星大将军那可是焦点所在。
听闻晴川华师大的实验室有一种琉璃可以聚光,秋日的阳光亦可点燃一堆木材,这十万双目光的聚焦是不是可以将天星大将军焚烧成灰烬?
仙宫琼阁醉朦腾,不解凡间疾苦声。下野终知民意贵,凤凰浴火获重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