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唐东都飞香殿上一片死寂,上百臣工肃然。
“当诸位见到天津军进入皇城之时,因为事不关己不闻不问”
“当诸位见到某这区区一个侯爵被一府衙少尹审讯时,甚至还觉得大快人心”
“当诸位认为一个世家之子弟即将背上谋逆之罪时,认为惩罚过重,想法为之开脱”
“但诸位可曾想过,若明日天津军进入宫城又会如何?当一个小小县令居高临下审讯汝等这些国公王爵时汝等又是何种心情?当这个世家子弟真的谋逆之时汝等还能安坐宫内?”
“因为不就是一时大意带着几个府兵拿了个侯爷嘛?反正最后大不了流放几里路,圣人封禅之后大赦天下不就可以回家了?说不定过几年还可官复原职,那样的话,这律令还不如五谷轮回之所的厕筹呢?洗洗不是又可用了?”
“如此情状,汝等觉得不会有出现之时吧?那某就告诉汝等,今日之端,汝等必会遭到他日之祸”
“律法是维护燕唐所有人的权益的,不只是某,是圣人与诸公,还有燕唐的黎民,律法一乱,天下必将大乱,史上如此这般记载的还少么?”
“圣人,如今虽欣逢盛世,承平已久,但现在却出现有法不依,有令不行的情状,这是乱世之兆啊?”
独孤心慈却翻身匍匐在地。
圣人本来越听眼睛月亮,最后却听到了乱世之兆的结语,顿时整个人又不好了。
“是不是危言耸听了?”张嘉贞相公反驳,明显底气不足。
“张侍中,远东侯没有危言耸听,事实较远东侯所言更为严重”此时殿外张说相公带着唐休璟府尹、崔隐甫大夫还有蒙着头的河南道观察使王新、楚国公王守一进的殿来。
“张相公何出此言?”圣人问道,众臣大哗。
“天津军近年来出入皇城从无避讳,甚至有近百校尉即在皇城内居住,洛阳府衙接到关于天津军在皇城内殴斗的案件近三十起,洛阳府少尹王轩在值一年来,即调动天津军近二十次,无军令事即有八起,霸占洛阳城内宅第五座,宅第原主从国公到七品长史皆有,打伤近百人,打死近十人,这是事主的控状,却一直被王轩隐匿,还查到其在芳华苑内建有私宅两座,昨日其即在上阳宫旁的私宅内宴饮”张说相公拍拍手中的一摞纸张说道。
张说相公虽言语平静,但众人皆知这个洛阳府少尹的棺材板的魂钉已经订上了。
“张相公所言之事可属实?”圣人沉声问道。
“某等搜索到控状后即来禀告圣人,尚未核实,但某等建议若要加以详查,需采取相应措施了”张说相公亦沉稳对答。
“何种措施?”
“围住天津军驻地,缴械看押,所有洛阳的王氏官吏需立即停职待查”张说相公的措施仍殿中的喧哗立时止住。
“王轩的罪责由某与其承担,怎能牵涉到王氏?”王新观察使跪倒嘶声叫道。
“如此多的控状,如此大的罪责,汝与王轩两人承担的起么?”张说相公冷声责问。
“唐府尹,王轩乃汝下属,这么多的控状递上来,汝可知情?”圣人又问向唐休璟府尹。
“略有耳闻,臣失察,臣愿乞身待查”唐休璟亦匍匐在地。
“朝廷授汝东都府尹之职,委汝牧民理政之责,现治下却出现如此恶徒,汝是罪责难逃”圣人冷声说道,然后立起来到王新与王守一身边。
“汝一道观察使,一燕唐国公,荣耀等身,燕唐与某可曾亏待过汝等?”圣人冷声问道。
王新与王守一身如筛糠,却不得语。
“这两个先停职待审吧,陈玄礼陈卿,汝速率龙武军围住天津军军营,缴械看住,有反抗者杀无赦,杨同杨卿,汝领左威卫接替天津军驻守天津桥,杨思勖杨卿,汝分左监门卫一部接替金吾卫看守端门,冯大伴,丽竞门搜索皇城,捉拿皇城内的天津军,洛阳城内所有金吾卫全部归营,调右威卫进城接替巡城之职”
圣人一连串命令下来。
“张嘉贞张卿,汝速拟好军令,张说张卿,汝带一队千牛卫围住洛阳府衙,唐休璟唐府尹,汝在洛阳府衙可有能调动之人?”
唐休璟听到圣人询问,有些惊愕,咬牙到“某能调动一半人”
“那好,汝随张说相公去洛阳府衙,协助审理此案,三天之内,某要全部的审查结果,崔隐甫崔卿,汝带着监察御史随同审查,所有王氏中人回避,不能放过一个有罪之人亦不能冤枉一个无罪之人”
所有点到名号的臣工大将出列应诺。
“远东侯说的好啊,燕唐律令制定后不能公平公正的执行,那与五谷轮回之所的厕筹有何区别?此案即以唐令条款执行,某亦不干涉,是谋逆还是渎职,均又唐律条款来拟定,所有结论均要昭告天下,汝等可要仔细了,不要事后让人寻出漏洞”
圣人再次对众人严整训示。
张说相公带众人躬身领旨,匆匆而去,地上的王守一与王新亦有千牛卫的人架走。
“时已近午,某等在此午宴吧”圣人又留住满殿的朱紫臣工。
圣人回到上座,又看到早已爬起立在纳兰妃雅身边的独孤心慈,气就不打一处来,好好的一件事最后闹成如此,这个魔狼天星还真是灾星?
“远东侯独孤心慈,汝的罪责交代清楚了么?”圣人冷声问道。
“某已将事情详情如实告知张相公”
“那汝还留在洛阳作甚?还不滚回万年县等待判决,若无某的旨意汝再擅离京都,看某怎样收拾汝?”圣人呵斥这个走到哪儿哪儿即不安宁的无事生非之徒。
“汝以为某愿意来么?”独孤心慈嘀咕道。
“汝说什么?”
“某说某现在就滚”
独孤心慈带着纳兰妃雅在一众臣工的无法言表的眼神中走出飞香殿。
意兴阑珊的与众臣渡过一个下午,吃着无味的御宴,说着无聊的话语,酉时圣人回到凌波宫。
即见武惠妃翻看这一叠纸张。
“汝在看什么?”圣人强笑道。
“早间圣人让某打探一下漕渠博采的事情,这是某搜集的情状”武惠妃叹道。
“哦,某算了,烧了吧,此事勿需再提”圣人纠结一下吩咐。
武惠妃虽不解,却吩咐人拿来铜盆当着圣人的面烧毁这一叠纸张。
“冯大伴呢?让他来见某”圣人躺在交椅上歇息一阵,吩咐人去寻找冯元一。
不一会冯元一进来。
“那小子到哪儿了?”
“远东侯已到了新安”冯元一回答。
“这小子跑的还真快”
“呃,远东侯到了新安,让丽竞门的冷玄带着车马继续走官道去长安,自己却带着凤凰公主等人去石寺上船走水路”
“嗯?这猢狲是何意?”圣人有些迷惑。
“上船到了黄河却偷偷下了船,在西沃继续坐上马车沿黄河逆流而上”冯元一继续禀报。
“他这是故布迷阵?他怕有人找他的麻烦?”圣人有些明白了。
“远东侯很是小心谨慎”
“某看他是想借机携美游山玩水”圣人嗤笑道。
圣人沉思一下,又幽幽说道“芳华苑里也查查吧,那些妃嫔让武惠妃去查,屯长以下的全换掉”
这回王轩将事情给闹大了,居然在御苑内建私宅,若没有宫内的人参与怕是没那么简单。
武惠妃点头应下。
“冯大伴,汝说那个小子今日说政事要以律法为依据,是好事还是有别的想法?”圣人突然又问道。
“呃,某也想不明白”冯元一低头做冥思状。
“某看这个远东侯有些别的想法吧?若任何事皆亦律法为准,那圣人之言谁会再听?”武惠妃却直言道。
“汝对那小子有看法某知道,汝以后别去惹他就是了,他会不知道他今日说的话会让某有想法?但他说出来了,这就有意思了,冯大伴与他熟悉一些,汝认为他会是什么意思?”
“某想远东侯是不想让圣人过于操劳吧?”冯元一想想说道。
“他有这么好心?”圣人嗤笑道。
“远东侯曾在某面前嘲笑圣人如老牛般忙碌,某就问他怎样才能让圣人稍加歇息,他却说那不简单,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不就行了”冯元一赔笑这解释。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圣人点头。
“某又问若事必躬亲,怎知臣工会不会阳奉阴违?远东侯却嘲笑道那唐疏律令又不是厕筹?拿来用就是了”
“别在提厕筹了,恶心”圣人皱眉。
“呃,他说这圣人虽是圣人,但终归精力有限不是,天下事那么多,事事躬亲岂不累死,不累死亦无时间享受生活不是?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享受生活吗?当了圣人还不能享受生活岂不是呃,不是好话,远东侯说办事的有三省,监察的有御史台,审讯的有三司,让他们互相看着,什么事情公开着办,哪儿出了事会有明眼人看出来的,圣人只管看结果,哪儿出事找那个部门,做个仲裁者就是了”
“仲裁者?天下的事那么多,圣人不拿注意如何操办?下面的臣子那个没有私心,一不小心就给钻了空子”武惠妃嗤笑道。
“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专业的人去办啊?”圣人却望着屋顶想事情。
“那个远东侯还在背后非议圣人什么了?”武惠妃却追问道。
“这远东侯说圣人不专业”冯元一看看圣人亦期待的样子只好咬牙说了。
“某不专业,那他认为的专业圣人是什么样的?”圣人嗤笑。
“他说,儒家所言才德全尽谓之圣人,那是别人加与的,而黄帝认为的圣人者,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适嗜欲于世俗之间,无恚嗔之心,行不欲离于世,被服章,举不欲观于俗,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数。”
“什么意思?”武惠妃有些懵。
“那小子在说,所谓的圣人就是能做到随心所欲的人,可世事如此繁杂,怎能随心所欲?三皇五帝不能,某亦不能”圣人苦笑。
“某也是这么问的,远东侯即说,神仙也要遵循天道吧?三皇五帝那般的圣人也不能不穿衣吃饭吧?那就是他们必须遵循既定的习俗道德,没有绝对的随心所欲,只有在一定规则下的随心所欲,呃,还有尽量钻规则空子的随心所欲,或者制定对自己有利的规则让别人遵循”
“这是那小子的性格,他无时无刻不在钻燕唐律令的空子”圣人咬牙说道。
“那远东侯究竟是好心还是别有企图呢?”武惠妃也听不懂了。
“他哪有好心?他是让某当个浑浑噩噩的圣人,他好快快活活的玩闹”圣人笑道,却一扫今日凝结的阴霾。
武惠妃与冯元一看着真心笑着的圣人,各自不解。
“汝等不懂,这世上能真正随心所欲的人只有神仙了,呃,即便神仙有天道管着呢,既然会有道德规则管束,那就让规则对自己有利就是了,他是让某将这个规则落到实处,让下面的人遵循,然后再制定新的有利与某的规则,如此一来某就轻松了,什么事翻翻规则就好了,做个规则的制定者和仲裁者,勿需事事躬亲,而掌握了规则这个燕唐的江山就翻不了天,他想让某活过百岁呢?话说这有史以来有活过百岁的圣人么?”圣人开心的解释道。
“冯大伴也别管那个小子了,哦,也不能让他和王氏的人闹狠了,看着点吧,不过以其溜滑,最后怕王氏的人仍继续倒霉,某等在洛阳忙碌,他却带着小凤凰游山玩水,真是可恨啊?”
此刻携美游山玩水的远东侯正卖力的在黄河岸边烧烤着黄河鲤鱼,一边的纳兰妃雅带着兴奋的巫灵舞与杜莎莎挖出几个火堆下面的泥团。
泥团拍开,露出的是细嫩的鸡肉。
“某现在知晓远东侯偷偷摸摸回长安的用意了”巫灵舞小娘子不顾热烫撕扯一条鸡肉放入嘴中,还只嘀咕。
“汝知晓某有何用意?”
“汝迂回这多路,又是换船又是换车,不就是想多着吃肉么?看看,这烤鱼烧鸡多美味啊?走大路到处是人,怎敢大大方方的吃啊?”
“还不是为了照顾汝这贪吃鬼”独孤心慈递过来烤鱼,却嗤笑道。
“走官道的车队与走水路的船队不会真有事吧?”纳兰妃雅接过烤鱼问道。
“车队中有冷玄,船队上有吕洞宾和蓝采和两位真人,有事也能解决,现在的问题是某等筹划一下到哪儿去玩耍”独孤心慈笑道,还真是让圣人给说中了,他故布疑阵就是想借机玩赏,不然有冷玄的红衣队护送,纳兰妃雅和巫灵舞两个俊彦榜中人陪同,还有吕岩吕洞宾与蓝采和许坚等道门众人随行,天下哪儿去不得?
归路宁迂三两程,落霞孤鹜近乡城。水连南浦天然碧。秋入西山雨后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