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是由无数巧合形成。
侯大宝不知道自己几年前瞎吹的铅盐会救下上官仪的性命。
这位假道士打着奉命出使的名誉往灵州出发,骗过了不明真相的突厥士兵。
等侯大宝知道消息时,这位未来宰相正躺战俘营里睡觉,呼噜声响彻屋内。
府兵没有未卜先知的技能,对这个假道士态度粗鲁,连推带搡把人弄醒,就差没上刑具了。
“突厥带兵的是谁,为何没有部众,朔方城外可曾见到大唐军队?”侯大宝上来就是一串问题。
还未彻底清醒的上官仪愣了楞,使劲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才确定不是做梦,连忙整整衣服行个礼,站在侯大宝面前躬身说:“欲谷设用部众拖住唐军,他要北渡赶去居延海。”
上官仪的答案没让人惊讶,自秦朝起,居延海便是漠北游牧民族入侵中原的后勤基地,卫青,霍去病北伐成功后,刘彻下旨在居延海筑城屯边,汉人对这里的统治一直延续到五胡乱华时期。此时的居延海还有着突厥三部存在,欲谷设想要逃出生天,这个地方就非去不可。
欲谷设的昏迷是个好消息,可惜此时没用,凭借几千步卒攻击骑兵,侯大宝自认没李陵那本事,只能守着灵州干瞪眼,祈盼李孝恭快点带兵回援......
“还说参军不用上阵,这守城和上阵有什么区别,当初不如去朔州呢,起码那边没危险。”侯大宝穿着铠甲在城墙上四处巡视。
黄河对岸燃起堆火,那是路怀放的平安信号,在寒风中散发出温暖的光芒。
渡口方向依旧一片寂静,突厥人如同消失在原地,三万人的队伍连个火把都没点,也不知他们情况如何?
欲谷设是在入夜时醒来的,他现在张大了嘴巴在喘气,感觉肚里有把尖刀在搅动,只能躺在地上不敢起身。身旁围着的俟斤目光阴冷,觉着他不该醒来。
“去东边,在灵州城东设伏,唐军一定会尾随而来,先杀掉他们的骑兵。巴合路,带你的人往西试着渡河,唐人要是炸开冰面你就后退,继续向西,要是能过去一定要守住北岸,我会带人杀回来。”欲谷设的头脑依旧清醒。
寒冷的夜晚在野外设伏很危险,一旦气温骤降就会导致大量的伤亡,全军覆没都有可能。欲谷设准备赌一把,他预计追兵会在黎明前赶到,士兵只需埋伏一个时辰即可,这点时间对于习惯寒冷的突厥人不算什么。
计策的前半段很成功,灵州城并未察觉欲谷设的行动,侯大宝连斥候的马都交给了路怀,哪会派人查探城外。
突厥人顺利到达埋伏的地点,这里一马平川,士兵只能把毛毡铺在地上,相互依偎着取暖,等待出击的命令。连续奔行让突厥战士疲惫异常,在啃食块肉干后便开始休息,战马则被放到外围挡风。
气温变化前会有短暂的升温现象,欲谷设虚弱的身体对此毫无察觉,他被亲卫裹在厚厚的皮毛中陷入沉睡,等待探马送来唐军的消息。
张辅正被绑在马背上奄奄一息,他宁愿死在唐军手里也不愿变成现在的样子,这令他联想到人彘这种刑罚,就算自杀也无法办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风雪覆盖。
“下雪!”张辅正突然睁大眼睛,努力把脸转到侧面,瞬间就有大片的雪花落在他脸上,伴随着北面刮来的寒风让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苍天有眼!”张辅正呢喃的念出这句话,而他的听众只有身下这匹战马。
人在极度的寒冷中会感觉“热”,这是因为中枢神经紊乱造成的错觉,雪花在人体表面融化的同时也带走了热量,体内的血液迅速朝内脏靠拢,以保护这些重要的器官,而体表则迅速降温。这个血液回流的过程很短,当心脏将血液再次压回体表时,极度的温差导致人体感受到“热”这种错觉,许多簇拥着战马的突厥士兵开始松开皮袍,把自己的胸膛裸露在寒风之下。
......
李孝恭不知道欲谷设在玩火,他在大雪飘落的第一时间下令扎营,这种天气行军是在拿士兵的生命冒险,前隋征伐高句丽的教训已经足够深刻。
“有了这场大雪,突厥人该到贺兰山了吧!”柴绍裹着皮裘坐在帐篷里感叹。
“就算没到,咱们也追不上喽,这雪一下,他们留下的踪迹会被掩盖,莫说斥候,就算狼群也找不到。罢了,天意如此!........来人,传令营中生火,做些热汤出来,这人和马都要补补。”李孝恭无奈地下令,他知道,火光一出,就代表大唐放弃追击。
冯石头今夜不用充当斥候,他和所有的士兵一样,把马牵到自己的帐篷里,卸下鞍蹬,迅速擦干马背上的汗水,再把块大麻布裹在马身上。骑兵对战马的爱护胜过妻子,掺了盐的热水被端进帐篷,冯石头把自己的三匹马全都打整干净后,才拿着自己的木碗往伙房走去,这种天气黑面包不泡水,跟石头没什么区别,昨天张村的小子就被片面包咯掉了门牙,现在说话都漏风,自己可不想变成他那样。
九江军的伙食和装备让凉州军羡慕,柴绍揪着李孝恭大战三百回合抢走一批装备后,又把目标转向从未见过的黑面包,认为那是胡饼的加厚型号,非要干啃一片显摆正确吃法,被李孝恭批准了。
“顽石,比顽石还硬!”柴绍捂着腮帮子抱怨,认为这根本不归属于食物。
“早说过这叫黑面包,你非当胡饼啃,没掉牙就算好的,这东西连突厥长刀都没法劈开,你当你是山上的野狼,连骨头都能嚼动。老都老了,非要逞什么强,这要是出点好歹,我还得跟着受罚。”李孝恭把黑面包泡在热水中,等软化后才用手叉子扒着往嘴里送,两片下去就打个饱嗝,至于味道他可不在乎,当兵打仗能吃饱就不错,谁还去管那些。
方便面式的吃法让柴绍大为惊叹,他驻守凉州整天跟牛羊打交道,一到出征就觉着头疼,肉干这种东西吃多了会便秘,行军时总有士兵捂着肚子掉队。蒸煮麦饭又费柴火,沙漠里想吃热饭比找水还难,夏天还好,把干粮埋沙子里半个时辰就烫得要命,可碰上冬日就等着啃干馍,硬度堪比骨头,脆度堪比饼干,一不留神就划破嘴唇,吃饭如同受刑,
黑面包这种属于跨时代产物,开水泡发的东西能节省不少燃料,是冷兵器时代的超级食粮。柴绍做为凉州一把手,自然不能放过,以李孝恭长辈的身份勒令交出秘方,为此不惜付出一匹好马的代价。
大雪是在黎明后才停的,纷纷扬扬下了两个时辰,唐军走出帐篷时,积雪已经没过膝盖。值夜的斥候已经有十几人冻伤,其中两人已经变成冰雕,他们离营地只有半里不到。
“抬上,打完仗我送他们回家!”李孝恭红着眼说,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兵被老天爷杀死。
浩浩荡荡的骑兵收拾好帐篷就开始行军,战马在积雪中艰难前行,目之所及全是白色,斥候只能判断出个大概方向指引开道,只求别走到凉州就成。
冯石头作为开路先锋,离大队人马足有二十里,在看到远方的青烟时,他知道自己离灵州已经不远。
前方有个小山坡,冯石头想爬上去查探周围的情况,他的几名手下四散开来,呈一条弧线往山坡四周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