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雄是整个部落的大将军,但他说的并不算数。
前隋的老兵组成了一个类似元老院的组织,用以掌管部落里的大小事务。
姚城的情况羊雄了解不多,但他心目中汉人是不会害自己的,这是他父亲从小教导的结果。
午饭都没吃的羊雄押着谷子匆匆往部落赶去,他怕再晚就会有人饿死,表面上凶悍无敌的羊雄部居然穷困得饭都吃不饱,这话说出去都没人信。
可羊雄自己知道,安业山只是个小山谷,易守难攻代表着地势险恶,同时也代表耕地不足,在接收了大量汉民后。羊雄部早就入不敷出,这些年全是靠着劫掠周边部族才能获得温饱。
现在姚州南面已经没有人烟,要不羊雄也不会把主意打到濮子部头上。到姚城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本来想攻打的,可看到那高耸的城墙就产生一种亲切感。他自己也不知道受什么力量驱使,鬼使神差的就进了城里。结果很让他意外,那个很丑的半大孩子居然送他粮食,自己需要把这些状况报给父亲,尤其是汉人在姚州建了座大城。
父系血脉是汉人传承的基础,羊雄的父亲羊虞从不认为伤兵营的后代是蛮人,尽管条件艰苦,可整个部落依然坚持着清明扫墓的传统,这也许是整个部落唯一留下的汉人足迹。
安业山的入口很狭窄,比石门关大不了多少,巨木垒成的寨门上站着几个须发皆白的老兵,尽管身上的铁甲已经烂的只剩护心镜存留,可老兵们还是炫耀的穿在身上,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汉人的身份。
寨门后的山谷里到处是老幼妇孺,正忙着在地里挖掘野菜,顺便给冬麦除草,每天只有一顿稀粥的伙食配给,让所有人都显得萎靡不振。三四岁大的娃娃已经饿得哭不出声,正拔着野草的根部乱嚼,娃娃的母亲红着眼睛在往土深处挖掘,希望能找到知了幼虫或是蚂蚁窝,这也许能让她的孩子多活几天。
冬天是安业山最为难过的时候,每年都会有不少娃娃因为缺衣少食而死去,两年前一群饿急眼的母亲不顾阻拦,带着孩子往山谷外冲去,等待她们的则是周围部落的屠杀。爨氏不容许这样的势力出现在姚州,蛮人也痛恨汉人的出现。
寨门上的老兵一脸期盼的看着谷外,羊雄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十一天了,他们要是有个好歹,咱们就只能出谷,那点米粮撑不到来年。”
“你这老不死的,雄娃子啥时候败过,指不定是所获太多路上耽搁了。”
“对,雄娃子可比总管身边的亲军厉害,相当年啊,我和......”
“行了,都别吵吵,三天后要是还没回来,咱们就集结老兄弟出谷,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娃儿饿死。”
几个老家伙统一了意见,继续站在墙头等待。
没用三天,话音刚落,山谷外的密林后传来砍杀声,几个老家伙知道那是羊雄带人回来了。
“开门,上马,外出接应。”一个老头开始跑下寨门。
没等他出寨,踏踏的马蹄声已经从大路上传来,速度很慢,骑士全都是步行,显然马身上驼满了物资。
“爹,不用出去了,爨氏见我们人多,已经跑了。”羊雄大笑着在路上喊,山谷里的人仿佛突然间充满活力,一个劲的往寨门前挤。
“战损几何?”老头们很关心。
“无一折损,就栓子吃伤了,有些闹肚子!”羊雄的话让满谷欢呼,她们的亲人都很安全。
几个老卒有些不淡定,这种事就算陈庆之重生都办不到,羊雄更不可能。
“混账,你是否投靠了爨人。”羊虞怒火中烧的问。
羊雄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开口大笑:“确实是求了人,不过跟爨蛮没关系,是汉人,他们还留了封信带回来,我说了这没人识字,可他们非要我带,你自己看吧。”
羊虞哆哆嗦嗦打开信纸,尽管他不识字,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字体他还是能分辨的。眼前这张麻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方块字,末尾还盖着个红色印章,几个围观的老头看到后差点哭出声来。
“多少年咧,多少年咧,老汉可算见到朝廷的官印咧!”
“三十年,你个夯货,雄娃子都二十九了。”
“雄娃,快给叔们说说,这上头写的啥。”
羊雄无奈的摊手:“几位老叔,我又不识字,那帮当官的说了,让咱们全迁到姚城,给咱盖房分地分粮食,这是刺史令,上头有刺史府的大印呢。”
羊雄话没说完,被他爹直接抽一巴掌在后脑勺:“啥时候学会说谎了,当你爹没去过姚城,那是爨氏的地方,汉人在那都死绝了。还迁过去分房分地,咋不说半道上把这一帮老小全围杀掉。”
“抽我干啥,又不光我进去,栓子,柱子他们都去了。你问问他们,里头是不是汉人说了算,连城门上挂的都和你们留着的那块破布差不多。”羊雄跳着往山谷里钻,他看到自己的闺女已经摇摇晃晃走过来了。
老头们把进城没进城的士兵全叫来问话,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帮小子没撒谎,姚城确实变了。
安业山还活着的老兵只有二十不到,眼下全聚集在山谷后的小竹楼内商讨,到底该不该去姚城。
羊虞做为带头人首先开口:“老汉先带人去看看,若是无误便行搬迁。”
“不成,你是咱的主心骨,要是出啥事,这么多年就白费了。”别的老头不同意。
“那你们说咋办,总不能老这么熬着,爨人现在都跑谷外明着截杀,再过些日子怕是连寨门都出不去,到时非饿死在山里不可。”
几个老头一顿商议,最后决定,派出老陈头和老张头带人到姚城看个究竟,护送的依旧是羊雄。当夜,安业山的人吃上了入秋后的第一顿干饭......
侯大宝正忙着统计濮子部带来的伤亡,看着账册上那一个个数字,对于肚撩撩这帮人到底是杀是罚陷入沉思。
“亡一千六百八十五,伤两千七百,残一百二十二,这帮家伙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苏庆节看着账册咬牙切齿。
“现在杀了会出事,那家伙是斗刀输了才降的,不如来个宣判大会,让那帮蛮子看看官府的用处,免得成天依靠头人。”侯大宝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姚城官府的作用一直没显现出来,蛮人打架斗殴从来不会找县衙解决,总是由当事双方的头人出面。县令衙役的工作被局限在划地和组织生产上,这样一来部落和没搬迁有什么两样,只是一帮住在城里的部落蛮民而已。
刺史府要召开大唐公审会的消息在有意引导下开始传遍全城,不能杀,这是大唐文官们的一致看法。姚城现在所有部族都是强制搬迁来的,换个不好听的就是裹挟。如果判了濮子部砍头,那城里原本是爨人的兵壮肯定不安,他们可是姚城守卫的主力军。好在部落之间相互攻伐已经成为习惯,侯大宝认为这件事应该不难解决。
老陈头和老张头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姚城的,他们两天时间奔行近三百里,本来已经累得不行,可看到姚城城墙的那一刻,两个老头还是热泪盈眶。
“这城门楼和大兴城的是一个模子,就是矮了些,不够大气!”张老头抹着眼泪说。
“那城砖的颜色也丑,红呼呼的像染血,不吉利。”陈老头随身附和。
这时路口跑来一队唐军,举着横刀问:“从何而来,若要进城,需沐浴更衣,马也要刷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