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及其不懂事的时候,曾带着狮子狗去过北边的北边。
跨出葫芦树的范畴,北边尽是寒风暴雪,且凌冽刺骨之感愈发强劲。
那里的白天不会死,嘶吼的劲风之中,常夹杂许多怪声,或肆虐大笑,或悲悯低吼,或金铁相击、喊杀成片,唯独没有哭声,这一点野人记得很清楚。
那一次他差点死掉,还好走得并不远,且野人临行前偷了和尚的半截残香。
野人曾问过和尚种种缘由,和尚只说北边有冥域,尔后再不理睬野人。
“和尚,乌龟败走了,可赌注没有兑现。”
时隔三天过去,野人仍旧念念不忘,见和尚站在方寸山巅发呆,便也跟着他去,复又开始唠叨:“哎,乌龟没有信誉,看来众生之间,规矩二字不定管用。和尚,请教我!”
而和尚这几日似乎心事重重,特别是当夜晚笼罩方寸山的时候。
他举首看天,隐约之间双目发光,却又一闪即逝,瞳孔慢慢收索,眼眸越发深邃,一时间,诸天万斗、明月繁星尽收眼底,他的两只眼睛,仿佛两片穹庐、两个宇宙。
野人吓了一跳,不过自认识和尚以来,这个对他不冷不热却又在关键时刻总会庇护他的秃驴,时常也作些惊人之举,故而也不奇怪。
他有些生气道:“和尚,你说要我好好读书的。”
和尚就如野人不存在一般,沉默了良久之后,眼眸恢复如初。
他皱眉疑道:“不对,日月五星虽不离道,然七宿之亢位有变,且渐以脱离东方,是要来不周山么?我等的人到了?”
听闻和尚又说疯话,野人不解:“这里是方寸山,有人要来么,那还赌不赌?”
和尚这才注视了野人一眼,道:“好生修炼你奔跑的本事罢,方寸山将或热闹起来。”
野人道:“还真要赌,来者何方神圣?”
和尚道:“人、神、妖、鬼、兽,死域的,下界的,上界的,我看不清楚。”
野人终于破口大骂:“你他妈是道门中人的烂屁股么?说话神神叨叨的,还能不能好好交流?”
和尚长叹一声,身形飘忽,随晚风消逝。
但闻人声传来:“生世为人难,值佛世亦难。犹如大海中,盲龟遇浮孔。”
野人没有见过道门中人,更谈不上接触,即使是庙中的各类典籍,也没有谈及道门的,但和尚向来骂人都说“道门中人的烂屁股”,野人便也学会了。
在野人心底,方寸山向来清净孑然,常有赌徒来访,也热闹,只是来访的赌徒多了,却也不热闹了。
“事出无因,便无果,若成果,则因必有异!”
这是和尚与野人交流时说过的话,野人而今想来很有深意。
野人决定听和尚的奔跑!
他曾见乌龟坐在云上飘来飘去,心里是羡慕的,暗想自己要是能跑到云里面去、跑到风里面去,那就爽歪歪了。
然百般尝试,尽皆失败。
“乌龟没有翅膀,为何能在天上不掉下来?”
野人问乌鸦,他当然知道乌鸦的本事其实还不如他,但这几日以来,和尚极为忙碌,交流的机会极少。
乌鸦道:“我不清楚,我生来便会飞,因而忘记了自己如何会飞,故解惑不了。”
野人突发奇想道:“不如把你的翅膀借给我试试?”
乌鸦振翅飞到葫芦树上,惊恐地俯视着野人,待要答复,却见狮子狗慌忙跑到山上来,急道:“大事不妙,方寸山被围了。”
野人急道:“如何个围法?”
乌鸦插嘴道:“和尚呢?”
狮子狗转身骂道:“他妈的,本尊早就算出方寸必有大乱,果然应验。”
不消片刻,便已下山而去。
野人和乌鸦紧跟其后,乌鸦在天上说:“到我的背上来,看得远。”
乌鸦驮着野人俯冲而去,立于山间开阔处。
先是听得大地颤抖之声,而后看见三片尘烟滚滚,分别于东南西三个方向不断逼近葫芦树之覆盖范围。
野人惊道:“来者不善啊!今日要赌什么?”
和尚的声音从山巅传来:“勿惊勿慌,来者是客,野小子与狮子狗接待地上的,乌鸦与花蝴蝶接待天上的,其余凡俗之辈,外松内紧,背抵方寸山。”
说也奇怪,和尚一通招呼,所有的生灵尽如听懂他的话一般,皆按言而动。
野人却道:“和尚,赌圣曾言,大鬼好打发,但小鬼难缠!”
和尚道:“赌圣亦曾言,大鬼不开腔,小鬼不妄动。”
片刻之间,方寸山上空群禽盘旋、四面八方众兽眈眈,但果真如和尚所言,皆没有妄动。
“慈悲,还请神通者说话!”
和尚轻飘飘的声音传到四面八方,他迈步从空气中走来,忽而矗立在葫芦树伸展的一根枝丫上,身形随风摆动。
野人暗道:“原来这厮可以在空中行走,他却从来不与我交流,真他妈吝啬。”
和尚言毕,便见一人首蛇身的怪物从众兽后面走来,群兽让开路,低着头。
“传言你是外来者,请教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人首蛇身的怪物问和尚。
“听说你好赌,且逢赌必赢,不知是真是假?”
插话的是一个独眼大汉,汉子身背一把长刀,骑着一头狮子,狮子摇首张牙,很是暴戾。
和尚正要说点什么,突抬头一看,却是一白发白眉白胡须的老头盘坐在一只鹏鸟背上,鹏鸟定住身形停在空中。
老头将手里的拂尘一摆,笑道:“南边的山终究小气了些,比不得北方大气啊,这方寸山当真好地方,好去处!”
野人心道:“这局面过于复杂,稍不小心便要粉身碎骨,我还是不要瞎逼逼的好,随时做好战术撤退。”
狮子狗怒视前方,前方一只母狗冷哼一声道:“看什么看,老娘有伴的。”
狮子狗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闻言大怒,就要动手。
野人赶紧只身挡住,笑眯眯地说道:“漂亮的母狗,你一天产几个狗崽子呢?”
母狗扑哧一笑道:“这人族娃娃不错,只是太嫩小了点,我们穷奇一族生育,可没有这般快的,再说你眼神也太差了,天地间有长成我这样的母狗么?”
野人恍然大悟,抱歉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以为骚成你这个样子的,必是贱母狗无疑,却不想看走眼了,实感抱歉!”
那穷奇怒不可歇,飞身一抓拍来,只是还未伤及野人,便被那人首蛇身的怪物一尾巴拍碎,血肉爆了一地,惊得所有禽兽躁动不已。
“聒噪!不讲规矩都得死,这是死域的规矩!”
人蛇怒道。
这一幕来得突然,野人心底暗道:“规矩?老乌龟赌输后不讲规矩,不晓得死了没有。”
突然,和尚双手合十,吼了一声“”!
这一声大吼来得突然,毫无征兆,一时间诸多通灵者被振飞,七窍流血,死伤遍地。
只是此杀生的手段虽算偷袭,却使人觉得堂堂正正,磊落光明。
天上的老头眉毛一挑,大袖一挥,和尚的吼音碎去,化作无形。
和尚道:“野小子,你不知天高地厚,害得穷奇惨死,难免也要教训一下你,免得被这漫天生灵看轻了方寸山。”
野人闻言,立马弯腰捂住自己的肚子,悲痛地嘶吼道:“大师,我知错了。”
旁边的狮子狗心中奇道:“他受伤了么,怎地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独眼大汉再也忍不住,大吼一声道:“一起上,抢了方寸山再说!”
言毕身形腾空而起,长刀一劈,气贯长虹,银色的匹练直奔野人与和尚而去。
人蛇弓身后仰,腹部鼓动,张嘴露出两颗森然的白牙,一口紫绿色的唾液直取和尚面门。
天上的老头大笑一声,手中拂尘一抖,突然下起漫天针雨,想必他那拂尘之中,暗藏着数不清的毒针,当是个使暗器的神通者。
大乱一触即发,野人与狮子狗以攻为守,眨眼间攻入前方通灵者的浪潮之中。
和尚突然腾空而去,一片金光由小而大,以他为中心,眨眼间覆盖住方寸山,那老头的针雨、独眼大汉的刀气、人蛇的剧毒全被挡住,而后弹开,使得来犯的通灵者反遭其害。
只是对方神通者有三个,而方寸山却只有一个,数量上处于劣势。
野人与那些个通灵者战在一起,他是方寸山除和尚以外本事最高的一个,又修炼了牧神图,且最会奔跑。
他所向披靡,一时间周遭无一合之敌。
其豪气顿生,生平从未有过如此痛快的打架。
真枪实刀之中,野人突然身形变动,一把抓住一头独角兽的尾巴,由坤位变为乾位,心中空明,神识游荡,以独角兽为手中之鞭,横面一扫,多少通灵者如砧板上的鱼肉,呜呼送了性命。
通灵者见他神勇,所用之招数大道隐隐,恰天神动怒,驱逐万灵一般,再不敢靠近,惊醒后慌忙而逃。
野人哈哈大笑:“且付河山鞍鬏外,一鞭红照出风前!”
而后抬头望天,从葫芦树枝叶缝隙之间,便见和尚以一敌三,矫若游龙,快若惊鸿,但一招一式却大气堂堂,佛光漫天。
和尚降魔之音阵阵不断,不过两个照面之间,人蛇便已伏诛,“砰”的一声摔落在地,化作一条黑蛇。
“皆是人族之辈,若你二人忏悔,和尚可念慈悲!”
和尚拉开距离,惋惜道。
独眼大汉道:“少废话,大不了死,死域中人,没有怕死之辈!”
老头斥骂一声:“他妈的伪佛,众生平等,人族便了不起了么?”
和尚一边游走一边叹气道:“慈悲,罢了罢了!”
说完平平伸出两臂,他的臂膀越伸越长,五指成爪,手爪越变越大,独眼大汉与老头心知不妙,原来和尚这才露出真本事,远不是他们这些散修能抵挡的。
只是而今已然骑虎难下,全没有后悔的路可走了。
只见和尚身后金光大盛,宝相庄严,其两手一抓,尽把远在十里开外的两人拦腰抓住,尔后五指用力,两人顿时化作齑粉,身死道消……
和尚松开手抓,尔后为掌!
突然两张大手掌从天而降,就要将那些逃窜的通灵者拍碎……
“眼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小道友,你佛身魔心,历练不够啊!”
说时迟,那时快,和尚两掌停在半空,地上的通灵者颤抖匍匐,大气不敢出一下。
人声未散,却见方寸山东面走来一个飘逸洒脱的书生。
书生步伐缓慢,然每迈一步,恍惚间山河缩略成寸,只要他愿意,一步就能走到天上去。
和尚收回手掌,恢复原状道:“道友既然早到,为何迟迟不愿现身,非逼得我这吃斋念佛的人着了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