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用过午膳后, 帝后一家子来到宫后苑里散步消食。如今已是暮春时节, 牡丹与芍药竞相绽放,徐徐吐露幽幽香气。张清皎让三个孩子选了些开得正盛的花朵,亲自剪了几朵给他们插瓶。她也随口提醒了几句,花朵将谢的时候可以晒干碾磨成粉, 加入香料制成香包香囊随身带着。
朱秀荣捧着层层叠叠的重瓣牡丹,脆生生地道:“哥哥, 弟弟, 你们房里的花要是快谢了, 就让人拿来给我的宫女。我让人多收集些干花朵, 到时候给爹娘、哥哥弟弟都做一个香包。”她年纪尚小, 还不曾开始学女红,张清皎也没打算让女儿早早地学这些。说做香包,她或许对碾磨成粉与加入香料调制的过程更感兴趣。
朱厚照原便对花啊草啊不甚在意, 散漫地点了点头。倒是朱厚炜捧着手里的花,微微皱起眉头:“爹,娘,为甚么花谢了晒干了还有香气?”
这孩子正处于十万个为甚么阶段,朱祐樘与张清皎从来不会随意敷衍他。两人都回答不上来的时候,便鼓励他自己去寻找答案。“这……爹娘也不知道有甚么缘故。二哥儿, 若是你能发现其中的缘故,记得告诉爹娘。”
朱厚炜似是有些失望,但想一想自己也能“教”爹娘, 又禁不住露出了笑容:“嗯!我好好想想!”他并没有忘记,自己还有好多好多问题需要仔细想想,告诉爹娘答案。可每天每天都能发现那么多谁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他也是没有办法嘛。
散步归来后,朱祐樘便带着朱厚照去乾清宫上“书法课”。张清皎特意嘱咐道:“大哥儿待会儿早些回来,今儿我想带着你们三人去南宫走一趟。”
“南宫?那里头有甚么?”朱厚照问,“我记得,先前几位婶婶都住在里头。如今她们已经先后与叔叔们完婚,不是该空下来了么?”他绘制过南宫的舆图,前前后后进去逛了不下百遍,对那座说不上宏伟精巧的行宫并没有甚么特别的印象。毕竟南宫是当初景帝时期英庙困守的所在,意头不太吉祥,虽然年年都修缮,却也年年都没有人前去游玩。
“正因着暂且空下来了,所以才能安置人。”张清皎道,“说来,你倒是去过许多回,也带着桐桐走过,但二哥儿应当不曾去过。”就连她,也不过是曾经前去探望过几位未来的亲王妃罢了。
“安置甚么人啊?”朱秀荣轻声问。
“待会儿你们便知道了。”张清皎微微一笑。
不多时,便听得有宫人欢欢喜喜地传报道:“启禀娘娘,御马监掌印太监王献求见。”
张清皎勾起唇角:“快请王伴伴进来。”她话音方落,风尘仆仆的王献便进来了。尽管舟车劳顿,但他脸上依旧带着激动的笑意,躬身行礼道:“老奴王献,拜见皇后娘娘。奉命前去南直隶经营两年,总算没有辜负娘娘的期望。”
“王伴伴且坐下,饮几口茶后再慢慢说。”因着来自后世,张清皎对宫女与太监都没有任何偏见。在她看来,如今她的这些左膀右臂都是得用的下属。爱护他们、尊重他们、替他们考虑都是理所应当的,若是不给得力干将们足够的福利,他们怎么会愿意竭尽所能呢?故而,在种种细节处,只要不违背宫中规矩,她与朱祐樘对这些底下人都极为不错。
王献心中感念,坐下来接过小太监送来的热茶,啜饮了两口解渴。这时候,他的师父戴义也不紧不慢地过来了,在旁边坐下来,摆出一副侧耳细听的模样来。张清皎便笑着让肖尚宫、沈尚仪都坐下来:“且听王伴伴讲讲南直隶的故事罢。”
南直隶的故事,说来亦是跌宕起伏。许多曲折,王献都曾经在信件中详细地说过。但再如何曲折,信件里瞧见的也不过尔尔。倒是听他说起来,更像是一折又一折的戏,时而平缓时而紧张,到得高潮处越发牵动人心。
不仅仅是张清皎听得认真,就连朱秀荣和朱厚炜也不再顽耍,坐在娘身边听得格外入迷。王献将他遇上的种种事描述一番后,感叹道:“老奴曾经以为,江南山清水秀,文士之风大兴,巧取豪夺这样的龌龊事应当不如北直隶。毕竟北直隶勋贵更多,个个都是被纵容惯了的皇亲国戚,少有像寿宁侯府这般家风持正的人家。”
“却不想,读书人为了自家的钱财利益,往往能做出更多事来。靠着姻亲与师徒关系勾结在一起,欺上瞒下,颠倒是非黑白。甚至还会想出毒计,想引着我们上套,陷害中伤咱们皇庄的声誉。更有人贿赂咱们皇庄的管事与佃农,让他们从中作梗使坏,留下假证据等等。种种行径,简直令老奴大开眼界——原来读书人使起坏来,那才叫防不胜防。”
“若不是有南京户部尚书与刑部尚书暗中支持,老奴平常格外警醒,又有锦衣卫时时私访这些人的动向,恐怕皇庄在南直隶的声誉便会教他们毁了。他们这些读书人又惯会夸大其词,三分错也要说成是十分错。到得那时候,不仅仅是皇庄,或许连皇家的清誉也会教他们连累,朝堂上指不定会掀起甚么样的风浪。”
听罢,张清皎感慨道:“教王伴伴受累了。我也不曾想过,这一趟竟是教王伴伴如此辛苦。若是没有王伴伴坐镇南直隶,恐怕这事儿最终成不了。”南直隶乃鱼米之乡,良田千万顷,关系到许多人的利益,括隐自然会遇到无数艰难险阻。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派出王献前去主持。但饶是如此,她也低估了这些人维护自家利益的决心。
只能说,幸而朝堂上出身南直隶且品阶最高的是首辅徐溥。这位徐大人为官清廉,性情持重,对亲友都颇多约束,对括隐这件事亦是十分支持。有他作为表率,就算朝中某些出身南直隶的官员有心想保住自家的利益,也不得不权衡一番官位与隐田哪个更重要些。至少在明面上,他们都须得摆出清廉为官的态度来,暗地里也得叮嘱家人学会看风向行事,千万不能做了出头鸟,连累了自己的仕途。
真正手握实权的官员不敢明着与皇庄作对,剩下那些地头蛇就算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过南京户部尚书与刑部尚书两人合力。且因着不少小官小吏联合起来用各种手段,南京吏部尚书已经被撤下去了。剩下的南京礼部尚书、南京工部尚书不是南直隶出身,担心掺和进去有损仕途,也转而支持起了皇庄。
如此,好不容易皇庄才将那些隐匿的良田给括出来。南京户部尚书帮忙上上下下细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甚么漏网之鱼了,这才高高兴兴地送别了王献,同时也赶紧上折子隐晦地给自己表了功劳。
“到得后来,老奴已经无需出面,那些人家亦会赶紧地将多余的投献田都给吐出来。持着投献田的原主也知道咱们皇庄行事规矩,便顺顺当当地定了‘承包’契约。老奴置换了好些处田地,拢共汇集成了十二处大皇庄。闲暇时候,老奴还去了一趟浙江。许是南直隶之事惊动了浙江仕宦,有好些人主动地交纳了投献田,咱们也已经有了两个大皇庄。”
“这倒是个好开头。”张清皎笑道,“江浙的土地都极为肥沃,他们若是能想得清楚些,与皇庄一些方便,推广玉米的时候不妨也给他们一些方便。”
“老奴已经与他们提起了此事。”王献道,“他们消息灵通,也打听到了玉米是高产的粮种。只是如今种植得不够多,所以种子稀少。知道北直隶的皇庄乃是玉米种子的来源后,不少人都赶紧过来询问。虽然江浙的土地大都肥沃,但也并非没有下等田与山地。老奴便与他们私下商议,若是他们能妥当处理投献田之事,便允许他们从皇庄购买玉米种子。”
“南直隶与浙江两地扩张艰难,但福建与广东倒是很顺利。老奴只是派了几个得用的管事,就从官府拿到了许多山地的鱼鳞图册,也以合适的价格购得了不少山地与下等田。他们山地多良田少,官宦世家亦不似江浙那般盘根错节,只要许出玉米种子,倒是都愿意退一步。”
“如此甚好。”张清皎浅浅笑道,“王伴伴只需记得,江西暂时别动就是了。便是有了时机,也尽量不往南昌府、九江府等地去。”换而言之,便是别惊动宁王一系。她还记得当年宁藩的异动,纵使知道他们一系的藩王都未必规规矩矩,也不能打草惊蛇。不然,极有可能耽误宗藩改革的大事。
“娘娘放心。”王献道,又提起了南京济慈堂,“谈宫医的儿子去岁中了举人,也顺利地娶了一门好亲,阖家都很欢喜。先前只谈宫医在济慈堂内忙碌,成日忙得脚不沾地,中途还病了一场,家人都很疼惜。后来她的相公索性放弃了读书,帮着她一起经营济慈堂。她的儿媳妇对医道也颇有兴趣,正跟在她身边学医呢。”
张清皎记得,谈允贤的相公姓杨,早早地便中了举人,但后来考了许多年也未能考中进士。如今不再专注科举,倒是帮起了妻子的忙,可见为人亦是极为不错的。“谈娘子有家人扶助,想来亦能轻松些。”
“娘娘这回让济慈堂将年长些的女童送来京城,她更觉得松快了些。”王献笑道,“如今南京附近都知道,留孩子一条性命胜造七级浮屠,每天都有人将女婴送来济慈堂。就算离了上百里,都有人听说济慈堂的名号,抱着孩子走几天路赶过来。济慈堂的孩子愈来愈多,就算购置了临近的屋舍,也有些安排不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大家的留言我看到了,改天整理一下,告诉大家我会写哪些番外
有些事会在正文里说哒,大家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