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门灯市, 依旧是璀璨如星光坠落人间。纵然并无壮观的鳌山, 却有形形色色的灯楼灯柱, 更有仿佛从天而降的串串垂花灯,宛若延绵不绝的灯海。人们徜徉其中,熙熙攘攘,摩肩擦踵, 欢笑阵阵,每张脸上皆是喜气洋洋、笑意融融。
朱厚照睁大眼睛, 好奇地四处张望着。他尚是首次见到这么多陌生人, 听到这么多不同的口音说说笑笑。即使集中注意力, 也几乎辨不清楚人们的相貌, 听不清楚他们究竟在笑甚么。可那又怎么样呢?至少他能感觉到, 所有人都很高兴,这令他也不由自主地笑眯了眼睛。
因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太密集,朱祐樘将他抱在怀里。张清皎则抱着同样张大了眼睛的闺女, 着便服的沈尚仪、云安、乳母护在她身边,随时准备将公主殿下接过来。毕竟皇后娘娘眼下的身子不比寻常,可不能太过疲倦。而同样着常服的锦衣卫们则围在外头,不教任何人冲撞了四位贵人。
“爹!那是甚么呀?好像很香,大家都去吃,我们也可以吃吗?”
“你真的想吃?我看那像是炸元宵?回家之后, 让司膳给你做如何?”
“司膳做的味道,又不是那家的味道。我就想吃他们家的……”
朱祐樘有些心软,悄悄地看了身边的爱妻一眼, 给何鼎使了个眼色。何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朱厚照禁不住咧开了小嘴,却又努力地控制着嘴角不上扬得太过明显。父子俩对视一眼,颇有些心虚地转移了话题:“大哥儿,你看旁边的小灯笼,做得很精致啊。”
“是啊是啊,这个小灯笼真有意思,宫……家里怎么没有呀。爹,我想要一盏,也给妹妹一盏吧。喏,我就要这只画着小老虎的,妹妹的……给她一只兔子灯笼好啦!嘿嘿,妹妹,你喜不喜欢兔子灯笼?”
张清皎似笑非笑地看着父子俩,暗示她其实已经看穿了一切。朱祐樘不自禁地无奈一笑,朱厚照佯装看不懂,依旧逗着妹妹说灯笼的事。见状,她不由得嗔道:“你就这么宠着他,也不怕他在外头随意吃吃喝喝的闹出事儿来。”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朱祐樘辩解道,满腔都是慈父柔情。他是真不忍心让孩子失望,更何况,在他看来,街头巷尾的吃食也没有甚么吃不得的。只要教儿子日后小心着些,可别尽吃些不干净的东西就是了。
张清皎也知道,市井小吃的滋味确实是宫中怎么仿也仿不出来的。有时候,那不仅仅是吃食本身的味道,而是与此情此景交相融合。逛街市若不吃些甚么,哪里算得上“逛”呢?既然是出来感受市井烟火气息的,若不吃些东西,又如何能融入到这片灯市的美景中去呢?
但即使如此,孩子依然是要好好教的。“大哥儿,吃食是入口之物,无论如何小心都不过分。市井之物,偶尔尝尝味道也无妨,可就算再喜欢,也不能多吃。不然,若是吃坏了肚子,你便少不了喝苦药汤子了。”
朱厚照听了,哪里顾得上喝不喝苦药汤子,忙不迭地先点头再说:“娘,我知道的!大舅舅也跟我说过!我就是想尝尝味道,不会像他们那么贪吃的!”
说话间,何鼎已经买了几串炸元宵,也已经先试吃了一串。觉得大约没有甚么问题,他才将炸元宵进给朱祐樘和朱厚照。朱祐樘便只给了儿子一串,剩下的分给了萧敬、王链等人:“你们平日也不吃这些罢,不妨试试滋味。”
“爹,娘,你们不吃?”朱厚照咬了一口,只觉得满口都是酥香。他平日里吃过不少美味珍馐,这样的市井吃食尚是头一回尝试,觉得味道还挺不错的。“挺好吃的,你们真的不想吃嘛?”
“你吃罢。”朱祐樘道,温和一笑,“卿卿,当初你们来逛灯市的时候,吃过这个么?”
“当然吃过。”张清皎笑道,眼中满是回忆,“虽不是头一回吃,但京城里的吃食与兴济那些吃食的味道很有些不同。若是有机会,我想与你一起去兴济的灯市瞧一瞧。尽管没有京城这般壮观热闹,却也有几分意趣。”
“日后若是得空,我一定随着你去兴济看看。”朱祐樘道。他其实早便想知道,自家卿卿是在甚么样的地方生长的,想亲眼见一见她自幼长大的屋子,看一看她少女时弹过的琴、看过的书、写过的字,甚至瞧一瞧她曾经见过的所有景致。
旁边的朱厚照嘎吱嘎吱吃完一颗炸元宵,意犹未尽地想要吃第二颗,却忽然顿了顿,直接将炸元宵塞到了自家爹的嘴边:“爹,你吃!”
朱祐樘被偌大的炸元宵堵住了嘴,不由得失笑。旁边萧敬、王链等人都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劝陛下别入口。但他们尚未表露出担忧之意来,朱祐樘便张开口,顺着儿子的好意尝了尝那炸元宵的滋味:“确实不错。大哥儿,趁热吃罢。”
“娘,吃吗?”朱厚照从来不厚此薄彼,赶紧又伸着胳膊递给旁边的娘亲,“妹妹吃不吃?”
“娘以前吃过。”张清皎勾起唇角,“妹妹年纪小,吃这个不克化,你吃就是了。”
朱厚照点了点头,又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吃完之后,他举着自己的小老虎灯笼和妹妹的小兔子灯笼,晃晃悠悠地逗着妹妹:“你看,这是老虎,是不是很威风呀?老虎是吃兔子的。嗯,可我的老虎灯笼不会吃你的兔子灯笼……”
一家人不疾不徐地顺着人流,缓缓地前行,满目琳琅。刚开始,朱厚照还有兴致逗弄妹妹,到得后来,简直看得眼花缭乱:“爹,娘,看!他们在杂耍!吐火啦,吐火啦!咦,吞剑啦,吞下去啦!”
“从前父亲尚在的时候,时常在上元时举办行乐宴。”朱祐樘亦回忆起从前,“有杂耍,有杂戏,亦有捶丸、射箭……看上去很热闹。”是啊,只是看上去很热闹而已,周围人都在陪着欢笑取乐,但那时候的他却在万千人中感觉到了孤独。唯有如今,有爱妻儿女相伴,他才真正被这些欢笑喜乐所感染,内心中皆是满足。
但愿全天下人也能与他一样平安喜乐——家国两全,余生如此,别无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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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市一角,一位蓄着短髭的青年正立在某个灯铺前,望着来来往往的人。他生得瘦削颀长,看似正在出神发怔,又仿佛透过川流不息的人群看到了更深远之物。不过,没有人知道他正在思考着甚么,更多人只是从他身边匆匆经过,将他当成一个怪人罢了。
忽然,身边有人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袍角。他回过神来,低头一看,便见旁边不知何时来了一个穿得圆滚滚的小家伙。小家伙大约三四岁左右,丝毫不怕生,睁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说:“这里的灯不能买,只能猜灯谜,你是不是也猜不出来呀?我也猜不出来,可难啦。”
青年沉默片刻,转身看了看旁边的铺子——说来,他还真不知道,这铺子的灯竟然只能靠猜灯谜换得。不过,灯谜也不能白猜,猜一次给十文钱。便宜的灯笼十文钱卖出去也够了,可那些精致的灯笼,却至少须得半钱银以上了。可想而知,想猜得那些精致灯笼,该有多不容易。
“你想要哪个灯笼?我帮你猜?”
小家伙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望着他,仿佛在无言地说:如果你猜灯谜很厉害,怎么还一直站在这里,明明和他一样猜不出来嘛。不过,他并没有直接说出口,而是道:“我想自己猜。不是我自己猜来的灯笼,没意思。”
青年点点头,并不因为他只是个幼童而看轻他的执着:“你看中了哪个灯笼?”
“就是那个上面画着霍去病的!我娘说过,他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大将军!我也想当大将军!”小家伙眼睛亮晶晶地,指着挂得最高的走马灯,上头是一位纵马奔腾身着铠甲的人物。当然,更像是如今话本中的那些将军,而不是那位久远之前封狼居胥的冠军侯。
年轻人着实有些意外:“你也想当将军?唔,这想法不错,我曾经与你一样——不,我和你一样,也想投笔从戎……”尽管两人相差了至少二十来岁,但一问一答说得很是高兴,便仿佛忘年交一般。
待到两人都觉得说尽兴了,小家伙四顾瞧了瞧,皱着眉头道:“我爹和我娘怎么还没过来呢?明明就在旁边呀。”
青年道:“你与他们走岔了?我送你去寻他们,或将你送回家去。”他自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孩子在灯市上独自行走。若是丢了可如何是好?灯市虽喜庆热闹,却也从来不乏贼子,说不得见这孩子生得好,便将他拐骗走了。
“不用啦!”小家伙摇了摇脑袋,指了指旁边立着的几位彪形大汉,“他们会送我。”彪形大汉们原本是很有存在感的,有他们立在灯铺旁边,不少人都不敢过来,铺主亦是有些敢怒不敢言。可在这一大一小眼里,方才竟是当他们不存在似的,他们其实亦有些无奈。
青年仍有些不放心,便随在他们身后。没走几步,便到了旁边的字画铺子,远远就见一些人簇拥在一对年轻夫妇身边。青年见小家伙欢乐地喊着爹娘飞奔过去,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刚要转身离开,眼角余光瞥见了那对夫妇旁边的中年男子,愣住了——
朱祐樘略有些尴尬地望着眼前的人,没料到偌大的灯市上竟然也会遇到熟人:“王先生……”
原本发现长子突然不见了,所以带着仆从与其他三子四处找人的王华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目光从他脸上,挪到奔过来的太子殿下身上……旁边立着的秀美少妇不必说,定然是皇后娘娘了,还有宫人抱着小公主。一家四口,竟是都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华:陛下,没想到您竟然是这样的陛下。
陛下:……呵呵……
娘娘: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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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这一刻,大概很尴尬?
咳咳,青年是谁,不必说了吧?
我想让他和照照结缘
得这位为师,对于照照来说,绝对都是好处啊!